霍青行和几个同僚一道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官服陷于一堆官员中,依旧是最醒目最亮眼的那一个,不管是挺拔颀长的身形还是那温润沉厚的气质都能让人在千百人中一眼就瞧见他。

翰林院修撰,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草拟典礼的文稿。注

因此这个官职虽然不高却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他今日一整日都待在宫里这会正与他的顶头上司翰林院大学士饶永望商讨编修典志的事。

饶永望起初还担心这位受庄相青眼又连中三元的下属恐是个心高气傲不好相处的年轻人,没想到他性子谦逊又恭谨向上无论布置给他什么任务都能毫无怨尤的完成,处事严谨认真,为人也豁达大度,既不因旁人的奉承而自满也不在乎旁人的非议。因此虽只相处了一日他对霍青行却已十分满意,这会听他说了几个想法便捋着胡须点点头,“你的观点很好就按你的想法去做。”

“是”。

霍青行低低应了一声正要收起纸张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他神色一愣,似不敢相信一般抬头看去。

其他议论交谈的官员也都听到了循着声音看过去便见是一个妙龄娇娘握着车帘斜坐在马车里,此时正值黄昏,她坐于马车中背着光让人看不大清她的样貌但仅那一只握着车帘的纤纤玉手就能让人想象出那是一个怎样的美人了,白玉纤指红丹蔻,不见面貌也动人。

又听她先前喊的名字,众人不由自主朝那个穿着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看去,新科状元霍青行,众人自然认识,只是不知来找他的这名女子是谁。

饶永望也在看霍青行,见他的得意下属此时凤眸灿烂有着藏不住的惊喜和高兴,眼睛更是一眨不眨望着那辆马车,哪里还有先前那副不苟言笑又稳重自持的模样?他略一思索,笑问,“你未婚妻?”

霍青行听到他的声音才收回目光,偏头应了一声“是”。

饶永望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别让人姑娘等久了。”

“这”霍青行闻言稍有犹豫,但看着他温和的笑眼,迟疑一会还是点了点头,他朝人拱手一拜,又和其余同僚拱了拱手,而后径直朝马车走去,他走得很快,即使衣袂没怎么飘动,但迈出去的步子几乎三步并作两步,带着不顾一切想要奔赴到她面前的激动,没一会就和身后那一众官员隔远了,等到马车旁,他单手扶着车辕,一双含笑目始终看着阮妤,微微喘着气问她,“阿妤,你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这双明亮璀璨的笑眼。

阮妤积压在心里一整日的乌云忽然就一消而尽了。

她也缓了脸色,握着帕子去擦他的额头,语气柔软地嗔怪一句,“走这么快做什么?”又和他说,“刚才贤妃娘娘找我有事,我想着你快散值了,便在这等你。”

不远处人太多,她虽早已习惯被人围看了,但今日委实没这个心情,朝走过来的几个官员点了点头便轻轻拉了下霍青行的胳膊,“走吧,先回家。”

霍青行自然应好。

马车启程,阮妤和霍青行各坐一边。

他今日穿着一身六品青色文官服,圆领袍衫,露出里头短短一截白色交领,再往上是一顶乌纱帽十分普通的官服样式,被他穿得却仿佛有别样的风姿。

即使阮妤和他日夜相对这么久,也仿佛看不够似的,此时目光定定看着他,竟有些出神。

直到被霍青行喂了一片云片糕,才回过神,瞧见他眼中的笑意,阮妤倒未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还笑了起来,只是想起心里藏着的那一堆糟心事,脸上的笑意又浅了一些。

“我不饿,你吃。”

她抬手阻拦了霍青行的继续投喂,把糕点都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今日在宫中一日,又是头一日上朝,怕是渴了饿了都不好多说,他又是个不爱麻烦人的性子,想到这,不由又蹙起眉,“今天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前世她跟霍青行成婚的时候,他早已入朝为官。

她虽没有特地去打听,但也知晓他最初在朝中是很受人排挤的,旁人都觉得他是托了庄相的福,又知晓他被科考除名,自是不屑与他为伍,明里暗里排挤不断他后来不知耗费了多大的努力,做了多少事才让那些人对他改观。

这一世他的官途会顺遂一些吧,至少那些人不会再看不起他。

霍青行看着她这一脸担忧,有些好笑,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的阿妤会如此担心他了,仿佛他还是个孩子,生怕他渴着饿着他笑着出声宽慰道:“没人欺负我,同僚都很好,大学士也很好,他们都很照顾我,你别担心。”

反倒是阮妤眉眼之间不去的轻愁让他担忧,他抬手把人揽到自己怀中,抱着她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阮妤抿唇,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又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想让霍青行操心这些事,他如今官途顺遂,正该在他想要走的道上大施拳脚,但有些事已然发生,便不是他们能避得过去的,她任霍青行抱着她,而她握着他的手指,像是在理着自己的思绪一般一根根把玩,然后一桩桩慢慢同他说,“萧氏自请休书,今日一早已去诏罪寺。”

这是昨日徐之恒说过给他们的交待。

霍青行闻言沉默了一会,没说什么,抚着她的长发点了点头。

阮妤便又看着他说起第二件事,“徐之恒早间给了我一张字条,说是前几日有人交给萧氏的。”

霍青行略一思索,问她,“关于我的?”

这个时候交给萧氏的字条,应该就是关系他的身世了。

阮妤点了点头,又言,“我猜那张字条是阮云舒写的。”

又是阮云舒?

霍青行微微皱眉,想到前几日她也是忽然说阮云舒看着不对劲,然后便让暗一去盯着阮云舒,如今他长眉微拧,看着她问,“她怎么知道的,阮东山告诉她的?”

“阮东山没这个胆子。”阮妤摇了摇头,却没像之前似的看着霍青行,而是低着头思考怎么和霍青行说,其实重生这一回事,和霍青行说也没什么。

无论她是什么样,她身边的这个男人都会毫无保留地爱她信任她。

可前世两人的结局实在不好,她不愿让他知晓也是怕他难过,就在她踌躇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手却被霍青行反握住了,她长睫微颤,动作迟疑了下,掀起眼帘去看霍青行,“怎么了?”

霍青行低眉看她。

丹凤眼高贵淡漠,总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可此时属于霍青行的那双丹凤眼竟比外头初夏的晚风还要暖和,马车外头是一闪而过的艳丽晚霞,粉红色如美人脸上的胭脂在天空逶迤开来,而马车内,她看着霍青行那双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凤眸,被他抚着长发听他说,“有些事,你若不想同我说就不说。”

有那么一刹那,阮妤觉得耳朵旁边有一阵嘈杂的轰鸣声,不清楚霍青行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可他从始至终只是用那双温和的笑眼望着她。

阮妤便知他不知道。

可就是因为这一层不知,反而让阮妤更觉哑然。

这个男人远还没有前世的老练成熟,可面对她的时候始终温柔包容,她从前与他说过不希望他有事瞒着她,所以后来无论他要做什么,都会与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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