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徐氏变了脸不等似月答话,率先转身大步离开。
似月跟在她身旁,边走边说,“荷香过来传的话说是小姐回去路上和二小姐撞上两人不知道起了什么冲突,跟着小姐就掉进了湖里也是打扫的婆子正好瞧见忙喊了人过去及时把小姐救了上来。”
要再晚些只怕真要出大事。
她原先是跑着过来的这会气还有些喘,却不敢耽搁“现在小姐已经被人送回了房间,也已着人请了大夫,盛嬷嬷也已经赶过去了。”
听到盛嬷嬷已经过去,徐氏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一些但脸色还是很难看又听这事居然和阮微月有关,更是冷笑一声,“这些年我好吃好喝供着她们母女没想到如今她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去!”
她雍容华贵的脸在月色的照映下沉得像夺命的阎罗一身大红牡丹锦服裹着风霜带着戾气扯唇寒声,“把那两个贱人给我绑过来!”
似月虽然不清楚湖边发生了什么但料想二小姐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敢推大小姐,估摸着是那边黑灯瞎火,大小姐不小心绊进了湖里。
但这话知道却不能说。
原本夫人今日心情就不爽,刚才就是要去和老爷吵架。
要怪就怪二小姐生了一张坏嘴,又偏在这个时候闹出事,一顿罚是免不了了她心里一叹,轻轻应一声,见徐氏已转进小道,自己也朝柳氏母女所在的屋子过去。
柳氏住在阮府的西院,距离主院有很长一段距离,刚才一出事,阮微月就跌跌撞撞跑到了柳氏这边。
这会她正抱着柳氏哭着。
阮微月平时掐尖要强,除了在老爷夫人老夫人那边伏小做低些,见了谁都是一副气势凌然的模样,这会却不知是不是太过害怕,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哭得久了,声音都哑了,眼睛红彤彤的说道:“姨娘,你信我,我真没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我想抓她的,你看,我手上还有抓痕,只是那边没有凭栏,我抓不住,她才掉下去的!”
柳氏哪里听她解释,最主要的是解释有什么用!
“我与你说了多少次,让你离她远点,你做什么非要凑到她跟前和她找不痛快!”柳氏的声音也是又急又怕,夹杂着一股子埋怨和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慌张,她从前唱曲跳舞,声音本就比旁人亮一些,这会拔高了音调,更显尖锐。
阮微月见她这般,一怔,大概是没想到从小疼爱自己的姨娘会吼自己,嘴巴一瘪,没忍住又哭了起来,“我就是看不惯她!”
这次却是怨愤大于害怕。
徐氏虽然不喜欢她们母女,但也只是眼不见为净,从来也没怎么苛责过她们,也因此阮微月虽是庶女,却也有个骄纵脾气。
这会撒开手,背对柳氏坐着,一边死死绞着帕子,一边咬牙说,“世子来了,爹爹特地喊了她过去作陪,却不喊我,凭什么?以前阮妤和世子感情好也就罢了,现在换了阮云舒,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嫡女,我是庶女?!”
她说着转过脸,高高仰起头,一脸不服气的模样。
“你!”
柳氏没想到她居然是因为徐之恒,更是气得不行,抬手想打她,见她神色倔强,眼睛却红得滴血,又下不去手,手僵在半空,整个人紧绷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阮微月到底还小,倔了一会又没忍住,哇的一声,抬手抱住她的腰,埋进她怀里,继续哭道:“姨娘,你可是我亲娘,你不能不管我!”
“我能怎么管?”
柳氏的声音疲惫又无力,“我这些年偏居一隅,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是想让夫人消气,不要因为我的缘故恨上你。你倒好,哪里有事往哪里钻,如今生出这样的事,我护不住你,你爹那样的凉薄性子,必定也不会管我们娘俩。”
她说到这,忽然有些难过的扯了下唇,自嘲一笑后瘫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手无力垂着。
她从前也是艳绝八方的人物,那些富绅公子哪个不对她青眼有加?要是就那样待在青楼谁也不爱也就罢了,等钱赚得多了,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开间小店,或是只买个宅子,请一两丫鬟照顾,了却此生也不错。
偏偏不死心,觉得总有男人是真的爱她,便这么跟了那会死了青梅又和徐氏闹僵的阮东山。
她也是傻,明知男人的话不可信,还是一脚踩进了这个淤泥坑里,觉得徐氏不得宠又只有一个女儿,脾性又烈,保不准日后就被阮东山休弃了,面对她的时候自然也就不那么恭敬。
可她忘了。
徐氏除了是阮夫人,还是徐家女。
她与她最不同的就是她身后还有一个可以让她支撑的娘家,还是一个连阮东山都得畏惧的强大岳家。
等徐氏对阮东山了却情意,知道要什么后,她的那点好日子也就彻底到了头,好在她及时醒悟,伏小做低,可这么活了十几年,从前身上受人追捧的那点美色也是一丝都不剩了。
这会她耷拉着眼皮,沉默着,仿佛突然老了许多岁。
“老夫人”她忽然喃喃一句。
“对,去找老夫人!”柳氏说着就站了起来,眼中也重新盛起光芒,她正要抬脚出去,便瞧见似月掀帘走了进来。
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起来,柳氏抱着阮微月,一步步往后退,等想到什么又突然松开阮微月的手冲上前,抓着似月的胳膊祈求道:“姑娘,您是夫人面前的红人,求您和夫人说说好话,二小姐是不懂事但真的没有要加害大小姐的意思,求您让夫人开开恩,放过二小姐吧!”
曾经家喻户晓的花魁,现在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舍下一身脸面,跪下给丫鬟磕头。
砰、砰、砰
沉重的磕头声在屋中响起。
柳氏洁白的额头没几下就被她磕出了红印,衬得那张如秋水般的脸越显柔弱可怜。
似月被她吓了一跳。
阮微月也是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手捂着颤抖不已的嘴唇,却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您别这样,先起来。”似月弯腰去扶她,柳氏却不肯,只继续磕着头,似月无法,只能蹙眉道:“夫人请您和二小姐过去,若再耽搁,惹了夫人生气,您便是连求饶的机会都没了。”
听得这话,柳氏脸一白,倒是真的不敢再耽搁了。她撑着地站起来,还没站稳就趔趄一下,差点没摔倒,阮微月忙跑过来扶住她,泪眼朦胧地喊她,“姨娘。”
似月收回伸出去的手,看了她们母女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跟她们前后脚出去,察觉到有人在她们走后偷偷向荣寿堂方向跑去也没有阻拦。
都是可怜人。
可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徐氏坐在拔步床边亲自照顾昏迷不醒的阮云舒,大夫已经给她看过,道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静养几天。她便把人都赶了出去,余光瞥见打帘进来的盛嬷嬷,她扫了一眼,收回帕子,语气淡淡地问道:“来了?”
“是,母女俩都来了,这会正在外头跪着。”盛嬷嬷轻声答。
“嗯。”
徐氏点了点头,神色依旧淡淡的,不见喜怒,她只是把手中帕子递了过去,叮嘱一句,“你看着些。”听她应是,又替人掖了下被子,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盛嬷嬷看着她傲然如寒梅的身影,知她今日心里邪火横生,也不敢劝,目送她出去便坐到了床边的圆凳上。不想这一回头却撞进一双幽潭般的眼眸里,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漆黑,她足足愣了有一会才惊喜着扑过去,“小姐,您醒了!”
床上的少女却没有立刻回答她。
那个穿着一身白衣,躺在万事如意锦被下的少女双眼漆黑如深潭,她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有些陌生,嘴唇微张,迟疑了好一会,才出声喊她,“盛嬷嬷?”
盛嬷嬷一怔,“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说话和目光这么陌生,她心下一紧,连忙拿手去探,不想手还没碰到少女的额头,她便偏了头这一个举动,两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盛嬷嬷,更是目光奇怪地看着她。
阮云舒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握了一握,很快,又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哑着嗓音说,“嬷嬷,我喉咙疼,你帮我倒盏热茶。”
“好。”
盛嬷嬷虽觉得奇怪,但听她说不舒服,立刻转身去倒了一盏热茶。她刚刚转身,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女便轻轻蹙了眉,她抬眼看着头顶的帷帐和屋中的布置,而后又从被子里拿出手细细看着听到脚步声,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接过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外头怎么了?”她听到有人在哭叫,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柳姨娘和二小姐在外头跪着。”盛嬷嬷低声和她解释,她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看着床上的少女,从前遇到这样的情况,小姐便是再不喜欢二小姐也会出声劝阻,但今日她只是静静地捧着那盏茶,低着头慢慢喝着,闻言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不对劲。
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阮云舒余光瞥见她皱起的眉,喝茶的动作一顿,等抬头的时候又是那副柔顺模样,“二妹也不是故意的,嬷嬷出去和母亲说声,饶了她们吧。”
盛嬷嬷紧蹙的眉心这才松了下来,她抿唇露了个笑,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先服侍人用了药,等阮云舒重新躺到床上,这才熄灭烛火走了出去。
外头惨叫声依旧还在,而昏暗闺房中原本紧闭双目的阮云舒却重新睁开了眼。
她就这样看着头顶的帷帐,听着那惨叫声,一点点扯开唇,用近乎呢喃的嗓音嗤声笑道:“原来,是这样。”
另一头,徐家父子一路驱马回到了家。
偌大的忠义王府差不多占了小半条街,大红灯笼高挂,照得府门外的两座石狮子越发雄伟,像个沉默守护这方安宁的将军,看着凶狠却让人觉得安全。
门外一直有人候着。
徐家将门世家,就连府中伺候人的小厮也一个个站得笔直,看到他们回来连忙上前请安,父子俩皆是寡言的人,这会便微微颌首进了府。
“你母亲估计还在等你,去给她报个平安便早些回去歇息,你这阵子也累了。”进了府后,徐长咎这般交待徐之恒。
往日徐之恒必定应喏,今日却沉默了一会,看着他说,“我有话要问父亲。”
他有太多的话要问。
军营里的那个阿常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印象中只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就待在父亲身边了,甚至在他还没进军营的时候就已经进军营了,人缘好,武功高,整日戴着一副面具,不打仗的时候就爱穿一身白衣,背着手大街小巷各处走,会说话也爱笑,即使从不露容颜也能引得边境少女为他着迷。
徐之恒从前就觉得军营困不住那个潇洒不羁的男人。
所以那次从父亲口中知晓他离开,徐之恒并不意外,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出现在了霍青行的身边,心甘情愿成了他的侍卫。
这简直匪夷所思。
柳风已经回来,受了伤,却不严重,伤他的人明显留了手,要不然不会只是那点小伤。咸扶按着他的意思记下了招数又演练给他看了,徐之恒已然确定,那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还有父亲脖子上的伤
他知道君心难测,陛下这些年对徐家军一向是既信任又提防,可如今父亲刚打了一场胜仗,就算陛下再忌惮,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向父亲动手。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为什么今晚父亲家也不回,顶着那一身伤去找姑姥姥,而姑姥姥仿佛知道他会过去,一点都不意外。
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这些
都是徐之恒想问他的。
听到徐之恒话的徐长咎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徐之恒,他的儿子。
暖橘色烛火照在徐之恒五官深邃且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如山脉一般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微微抿起的薄唇,徐长咎从前觉得这个儿子只是性子像他,如今才发现两人就连容貌也越来越像了,都不是寻常世家公子的俊秀模样,裹着北地的风沙,有着刀锋一般的锐利,在这座繁丽的长安城中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头顶灯火摇曳,青年笼罩于半昏半明的轮廓中,身上竟开始有了渊渟岳峙般的厚重感。
徐长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长大到已经要比他高,比他有力,比他更像一个英勇无畏的将军了。
这条小道并无其他人,父子俩两两相望,最后还是徐长咎率先收回目光,“跟我来。”他说完便径直转身朝书房走去。
徐之恒连忙跟上。
等到书房,下人上了茶点,徐长咎拿走其中一盏,另一盏给了徐之恒。今年的新茶,入口极为香醇,还有一丝甜味,他却觉得还没有北地茶寮里一碗几文钱的老陈茶好喝,便也就喝了一口,抬头问他,“说吧,想问什么?”
心中却是明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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