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哭闹着不肯进苑子的清之,眼下都不用人开口,就似泥鳅一样乖乖地一滑就入内了。
虽然他一直佯装着没怎么看一侧的楼大夫但沈悦同他朝夕相处这么久他眼角眉梢稍微动一动她都猜得出来眼下他心思放在什么上。
从方才楼大夫出现起,他就在极力掩饰自己没在看他但只要楼大夫目光移开,他就时不时盯着楼大夫看。
清之比一般的孩子早熟平日里小心思也多。
清之在楼大夫面前有些一反常态。
起初,沈悦还在想,清之会不会是潜意识里对楼大夫有很深的印象才会这样一直盯着一个陌生人看。
她都险些以为楼大夫就是清之的父亲?
因为清之落水后记忆受损,一直记不得早前的事也记不得早前的人但见到楼大夫的时候应当是记忆深处对楼大夫有印象所以才会时不时看他,确认这种印象是不是真的,但在自己能够准确确认之前,又不想被旁人看出来,所以并不怎么显露痕迹。
可王大娘是说他们是来寻文大夫的。
文大夫和楼大夫不是同一个人
沈悦才知晓自己怕是想错了。
“各位稍坐,文大夫再给病患施针,可能还有一刻钟时间。”楼清运惯来温和和卓远记忆中一样。
楼清运治好了小六,也曾在幼儿园里兼任过大夫。
他那时候是不认识他的。
但沈悦同他关系很近。
后来在边关,阿新受伤,路上遇到了楼清运,他才知晓之前在军中见过的大夫就是楼清运,而楼清运也只字未提过,他就是治好小六的大夫。
这个人淡泊名利,但是喜欢医治各类疑难杂症。
是个好人。
他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阿悦,遇见阿四,桃桃,小五,竟然还会遇见楼清运
不知为何,卓远心中隐隐觉得,在这里的这段经历,在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关联,又似全然没有关联。
他一直偷偷打量楼清运,却又不敢被他发现,怕他起疑。
但他知晓阿悦是肯定发现了。
闲聊些许,有药童来唤。
楼清运听候起身,“几位稍坐,我去后苑看看病人。”
王大娘和沈悦也都起身。
卓远借故如厕,悄悄跟了去。
他实在好奇这里的楼清运。
因为在早前的记忆里,楼清运离开平关大营后,便说是要去九城,偏偏这么巧,他在九城遇见楼清运。
自从见到楼清运起,他脑海中早前隐约有的念头,越发清晰。
阿四之前隐晦同他说起做过的梦,其实就是他到了这里之后,脑海中的第二段记忆。
这段记忆的结尾,是以他拽着高升跳崖结束。
而结束之后,就是阿四告诉他的所有事情。
所以,他穿越到的地方,就是阿四早前同他提起过的梦里。
这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想明白的。
而且,全然是一个闭环。
在这里,虽然事情的轨迹中途发生了变化,但是最终的的走向其实并未变过。譬如沈悦的幼儿园,涟媛最后登基,甚至是安南郡王谋逆,都是时间问题
他也甚至还想过,如果这里的他还没死,兴许,他还会在这里遇见这里的沈悦,还会有一座王府幼儿园,还会有小十,小十一。
而这些,在阿四的梦里没有。
但阿四梦里没有的,并不代表就真的没有。
因为,一个人只能经历他经历过的时间和事情。
譬如,如果他真还活着,只是未出现阿四面前,那对阿四来说,他就死了。
这些猜测他都有过,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都说得通。
只是,他确实没有这里的记忆了,在这里,他是小豆丁文广,也是卓清之。
但有一点,自从上次在安化寺见过阿四,小五和桃桃几人后,他有时会幻听到他们同他说话的声音,大多是在午睡的时候,或是夜里,时间都很短,甚至,她还听到过阿悦的声音
他不得不想,若是在这里遇到楼清运,会不会还有变化发生?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不得不跟去。
虽然知晓这里的文大夫极有可能是就是文广的父亲,但是在弄清楚楼清运和他的关联之前,他不想同阿悦分开。
他隐隐觉得,楼清运是个突破口。
卓远深吸一口。
小苑很大,因为半是被楼清运改造成了病房。
虽然他不是很懂病房的意思,但是见这里照料了很多病人。
也正是因为病人不少,所以他偷偷跟着,也不容易被发现。
临到一处病房前,楼清运驻足。
卓远也跟着驻足。
这已经是靠内苑僻静处了,几乎没什么嘈杂声,卓远能听到药童和楼清运说话,“刚才起,我看见他手指动了动,而且,眉头隐约眨了眨,之前楼医生您是说如果有这些迹象,就第一时间同您说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就是方才的事,从来没有过。”
卓远并没有认真听药童说什么,而是目光定格在楼清运身上。
楼清运拿着“病历本”看了看,明显眸间惊喜,“我去看看。”
药童脸上也是兴奋之色,“楼医生,您真是神医,若不是您,旁的大夫可能早都放弃了。”
楼清运温和笑道,“还不一定,这样的病人十几年后醒的例子有,永远没醒的也有,希望,他能醒。”
楼清运说完,同药童一道入内。
药童随手关上病房的门。
卓远偷偷上前,要趴上窗户偷看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这里的窗户很高,但是一侧有水缸,水缸里是空的,卓远踩着凳子,攀到水缸边缘,正好够到窗户这里。
窗户微微穴开了一道缝,看不到内里。
但水缸离窗户有些远,他踩在水缸边缘上,想要将窗户推开些,就只能稍稍踮起脚尖去够。
因为怕里面的人发现,不敢很使劲儿。
不使劲儿,就要一点点慢慢挪开。
看到了!
终于看到了!卓远心中唏嘘,这小豆丁的身子实在不容易,他还要注意力着,不要摔下去,这样高,会摔倒头的!
卓远心中警惕了些,更蹭前去。
果真见楼清运在给床榻上的人医治。
正常的房间,床榻都是靠墙的,但是楼清运这里的病房,窗都是在中间的,他在大营的时候听楼清运说起,这样好通风,每日通风可以减少感染几率。
眼下看,两个楼清运的做法是一致的。
所以,他近乎可以肯定,这里的楼清运和阿悦一样,都是早前的楼清运,一个人,只是身处的时间和环境不一样。
卓远思绪间,听药童朝楼清运问道,“楼医生,有好转吗?”
楼清运用自制得听诊器听了听心扉处,也伸手按了脉搏在数,稍后,取下听诊器,轻声道,“心跳频率加快,同之前卧床的时候相比,明显处于更正常的水平。”
楼清运顿了顿,看向床榻上的人,轻声道,“兴许,真的会醒。”
楼清运话音刚落,药童惊道,“指尖动了!”
楼清运赶紧放下病例。
确实,病人的指尖微微勾了勾,虽然是下意识的,但确实有反馈。
楼清运眸间也是惊喜。
医者父母心,没什么能比看到病患康复更高兴的事情,尤其是,病了这么久的人。
楼清运俯身,翻了翻他的眼皮,做了更详细的检查。
一侧,药童止不住内心的欢喜,“要是真的能醒就好了,也不枉我每日给他按摩穴位,推手臂和腿的经络,防止肌肉萎缩都将近五年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的时候,卓远顿了顿。
将近五年
五年前,是西平二十一年?
卓远心中猛然一震。
而相应的,正在给床榻上病人仔细检查的楼清运怔住,方才,对方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是明显的生命体征和活动体征。
药童也看到了,惊慌道,“楼医生,方才他他”
药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楼清运没有应声,滞了滞,赶紧身上抚上他的脉搏,噗通噗通噗通,心脏加速跳动。
楼清运心中也惊喜,又起身想看他瞳孔,却见眼皮下,眼珠似是在剧烈转动。
楼清运一僵,既而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握住病榻上人的手,同他说话,“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药童也隐隐兴奋。
难道是要醒了?
窗外,卓远只觉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似是就要跃出胸膛一般。
额头上,冷汗渐渐涌出,有些不舒服,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脑海中,不断有早前跳崖的场景回现。
高升咬牙,“卓远,你今天只有死在这里,逃不掉的!你认命吧!我爹和威德侯都要你死!”
“好,反正今日都要死,有你送我一程也好!”
众人大惊!
卓远拽着高升一道从悬崖处跃下。
高空凌冽,仿佛无数刀剑刺入身体,最后坠入江水中,慢慢侵蚀了他的意识。周遭都被鲜血染红,手脚越发冰冷。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要回去见阿新,阿四,小五,小六,小七
在数到小八时,江水灌入喉间,意识就已经模糊
江水灌入的喉间的感觉,仿佛就在当下。
他不能死!
他一定不能死!
不能死!
他还要回去见他们
卓远捂住头。
脑海中针扎般得疼痛袭来,刚才的景象以十倍以上的速度反复重复,每重复一次,他脑海中就疼痛一次!
他本就踮起脚尖站在水缸上,很危险。
早前还双手趴在窗户上,眼下,疼痛难忍,便双手捂住头,只是疼痛感并没有消失,而是反复加深,终于卓远受不住,想开口唤楼清运,只是挣扎着想开口的时候,目光正好瞥到楼清运起身,嘱咐一侧的药童,“去,快去拿我的药箱来!”
“哦!”药童愣了愣,然后一刻都不敢耽误。
由得楼清运起身,药童转身离开,卓远正好能看到床榻上病患的侧脸。
忽得,卓远愣住。
早前的疼痛也好,脑海中的画面也好,虽然还在继续着,但他整个人都僵住!
病床上的人是他?!
卓远不敢相信,目光也不敢从病床上离开,但千真万确,不会有错是他!
是他!
忽得,药童推门。
原本就毫无保护,站在水缸上的卓远被药童推门带的踩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向后缀去。
药童惊呆!
但来不及上前拉住他,他整个人从水缸上摔下来,脑袋向后,水缸也被砸碎,地上都渗出血迹。
剧烈的疼痛袭来,他整个人似是都动弹不了,眼睛也慢慢阖上。
巨大的声响声,楼清运心中一惊,赶紧跑出屋去!
整个苑中的人都闻讯出屋!
苑中一片狼藉和混乱,都是过往和尖叫的人。
剧烈的疼痛传到脑海中,忽得,卓远撑手坐起,喘着粗气。
但这一瞬间,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呆呆得看着病房中的陌生场景,这里是方才看到的病房?
卓远诧异,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不再是早前那双胖胖的,小小的手,他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不是小豆丁的腿
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自己!
卓远!
卓远分不清激动,惊喜,还是匪夷所思,但在紧接着瞬间里,缺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再次充斥着他的脑海。
西平二十一年腊月,他被逼在南云山跳崖,而后重如落水,窒息,渐渐失去意识
但他没有死!
他被江水冲到下游,正好被楼清运揪起。
因为在水中的时间太长,他脑中缺氧时间太长,导致他整个人都醒不过来。
这是他昏迷,却已经恢复意识的时候,听楼清运同药童说起的。
他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意思,但是,那个时候的他是有记忆的。
这些记忆,眼下正一点点如迷雾一般回到他脑海中。
楼清运救了他,而且,这四五年来,楼清运每日都来看诊,也每日都带药童来给他按穴位,推手臂和腿上的脉络,防止他身上的肌肉萎缩。
四五年来,从未间断过一日。
他之前一直都没有意识,但大约在两年前,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有意识了。
但即便有意识,也睁不开眼,开不了口,更动弹不了。
换言之,他时而昏迷,时而意识清醒,也能听到楼清运同药童说话,只是他醒不过来,直至方才
病榻上的卓远自然想不明白,但他明白。
两年前两年前是他救阿新被利剑刺穿的时候。
他那时候穿越到了小豆丁的身体里,而那时候的卓远,也就是眼下病床上的卓远,也慢慢开始有了意识
这两年的时间里,这里的卓远意识是大都清醒的,也知晓身边发生的事,但记不得以前的事。
而逐渐记起以前事情的人是他!
是在小豆丁身体里的他!
阿悦
他忽然想起,阿悦在这里,方才他摔下去了,她一定吓坏,他想同她说起,他在这里
他撑手起身,想下床榻。真正下了床榻,才意识到因为长久的卧床,他的身体虽然持续运转着,但是很虚,刚才的一幕,他险些摔倒。
他扶着墙慢慢出了屋中。
强烈的阳光,不由让他眯起眼睛,等适应了苑中的光线,才见苑中乱哄哄一团,楼清运在医治“他”,但“他”一直没有反应,沈悦在一側哭得眼睛鼻子通红,也在抽泣!
楼清运抱着小豆丁去一侧的病房,没让旁人跟去。
沈悦泣不成声!
有王大娘在,沈悦抱着王大娘,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缓缓上前,脑海中明显眩晕。
沈悦似是也看到了他上前,目光却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刻。
眼下“他”生死未卜,又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地上还有血迹,沈悦的胆子这么小,哭得天昏地暗,王大娘怎么劝都劝不住。
阿悦,他轻唤一声,但喉间干涸出不了声。
阿悦!
他再开口,沈悦似是也听到了他出声一般,但紧接着,他眼前一黑,扑到在地。
“清之,我是阿悦啊!”沈悦看着小文广,小文广木讷看着她,还有王大娘,一脸困惑。
“清之,你你不记得阿悦和大娘了吗?”王大娘焦急,“我是王大娘啊,还有阿悦啊,你落水是被阿悦救起来的,然后一直和阿悦在一处,天天似条小尾巴一样跟着阿悦,还说要一直和阿悦在一处啊!”
小文广又困惑看向沈悦。
沈悦也看着他。
确实,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沈悦心底似是空了一般。
不是早前那个一直陪着她,信誓旦旦说着要给她建一所幼儿园的清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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