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十几天,容钰伤口愈合,行动渐渐无碍。等詹事府来报万事妥当,他便回了自己的府邸。他这一次不仅是封了爵位,同时也得了全境督护的兵权,可以协调各家兵马。等封爵和授权两场大典全部完成,都尉府便把全境督护将军的仪服和节杖送了过来。那节杖是一段九寸九分的乌木,龙首攒珠,以金丝勾嵌,节旄用了一色湛蓝的鸾鸟羽,光彩灿然,亮得耀眼。

这是国之礼器,平日都是奉在朝堂里的,如今近在眼前,几个人都满怀神圣,离得远远地观看。那翎羽绒丝分明,蓝中泛翠,五娘一见就爱上了,小心翼翼碰了碰,叹道:“真好看啊!又绿又蓝的!这要拿来做裙子,都不用染色,比什么翡翠宝石都亮眼!”

孟章“嘿”地一声乐了,说:“这叫鸾鸟羽,云中城的御贡。一只鸟,就那么几根长尾羽,想攒出条裙子来,怕不得把人家拔秃噜皮!”

五娘哈哈笑了起来,说:“我就瞎想想。要真有那么漂亮的裙子,我哪敢穿?摸摸就好啦!”

他们在一旁说笑,安平却不插话,只看着权杖上那个殷红的“翎”字出神。他怔了半天,抬头问容钰:“殿下,你知道‘翎’是什么意思吗?”

容钰瞥了一眼权杖,答:“鸟毛。”

安平摇摇头,低声说:“翎乃令羽。殿下长大后,必将统御天下,这就是翎字的含义。”

他少有的严肃认真,让容钰十分诧异,凝神看了他半晌,道:“我不想统御天下。我只想护住你们都好好活着。”

安平笑了笑,问:“我们,都有谁呢?”

容钰答:“我父皇,我娘,小舅舅,掌殿女官……很多很多人。”

安平说:“这些人已经不少了。有多大的恩赐,就需要多大的权力来实现,殿下的名单里每多添一个人,麾下就要多收一名武士。想保护的人越重要,你的武者就要越忠诚。现在殿下有这个能力吗?”

他循循善诱,却被容钰敏锐地听出了端倪,皱眉道:“我以为,你来,是为了实现我的意愿。”

安平抚肩肃然道:“我来,是为了实现殿下的荣光。”

容钰警惕起来:“你是哪家的?”

安平笑了一下,轻声提醒:“殿下,我已经抛弃家世,在您母亲面前发誓会永远效忠。只要在无赫殿用血洗掉了名姓,哪怕是最卑贱之人也可以为帝国护火,殿下怀疑我什么呢?”

容钰知道母亲向来严厉谨慎,安平若不可靠,绝不会放到自己身旁来。这样一提醒他便放下了提防,哼了一声道:“随便你。你不说,我也会知道。”

安平苦笑道:“我会说的。只是现在,请允许我保有最后一点秘密吧。”

容钰一点头,答:“那也请允许我保有最后一点自由吧。不要干涉我,你只要说‘是’就好。”

安平叹了一口气,低声答:“是。”

他们正说着话,外面突然通传说有人求见孟章,正在外头大礼而拜。孟章大惑不解,一瘸一拐地出去待客,没一会儿外面就吵了起来,只听得孟章一人的声音,似在争执,又像责骂,足足吵了大半个时辰,孟章又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满头热汗,一脸的气急败坏,哑声道:“殿下,我有两个家奴,想要跟我一起去江城。”

家奴随侍再正常不过,容钰没有放在心上,只点了点头,孟章便把人叫进来见礼。脚步沉重,书房的帘子一掀,先见着的是一人胸甲,肌肉虬结,像是一堵肉墙。门太小了,两人在门口站了站,便猫着腰,小心翼翼侧身而入,进来后腰身一挺,众人便齐齐一惊。只见这两人都穿着舒字军的服色,身材高大得不似常人,全身肌肉隆起,魁梧如山。更难得的是这两人身型相貌一模一样,开口声音一致,像是同一人发出:“小人大猫,二狗,拜见翎王殿下。”

他们二人如山崩般拜倒,把屋里众人震得直愣 ,临渊微微一惊,展臂就把容钰护在了自己身前。孟章见状忙开口解释:“殿下,他们俩从小就跟着我,都是老实孩子,没坏心。我头年回皇城,就把他俩一起安置到了舒字军,想叫小孩自己谋个前程,他们自己不争气,非要跟着走,老头子也没办法。”

他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抬手照脑袋一人狠给了一巴掌。那两人垂眉顺目,挨了打却好像被挠痒痒,一动不动地任人发落。容钰满心惊异,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开口问:“双生子?”

孟章答:“是,殿下熟了就知道,好认得很!”

容钰皱眉问:“大猫二狗,这算什么名字?”

孟章答:“名贱好养。”

容钰就转了头,问那两人:“谁是大猫?”

一人抬头,一开口声若洪钟,答:“我是。”

他身材魁梧,满脸凶相,看着吓人,但开口却很和气。容钰放下了戒心,转头又问另一位:“你是二狗?这名字不好听。”

他点名问话,二狗却闷头不答,容钰便又叫了一声:“二狗?”

大猫拿手肘使劲撞了一下,那人猛然抬头,却是个瞠目结舌惊恐欲绝的模样,瞪着容钰像见了鬼,半天说不出话来。

孟章干笑了一声,说:“这孩子怕生人,等过几天就好了。”

容钰笑道:“确实好认,我现在就能分出来了。”

他见二狗不自在,便不再多问,只挥挥手让孟章把人带出去安置。这两人像两尊门神,走哪里都惹人注目,如今翎字军里人杂事多,孟章不放心把他俩扔军营里,索性安排两人做了容钰的车夫,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转眼间就是临行在即,都尉府划拨了五百名高阶武者,加上各家赠送的武者,医官,领路人百余先行出城,容钰自己只带了十几位侍卫和临渊安平等人后走。他把花脖子托付给了掌殿女官,又安排左衡留府调理一切杂务,左衡并无二话,只是在临行前夕私下求见,从怀里掏出个紫金藤的长盒来,往容钰面前一推:“殿下,这个是临渊的刀鞘。”

“临渊大人现在已是御影卫,属下话不多说,只有一句叮嘱,请殿下千万放在心上。刀无善恶,弑主只在一念之间,绝不能无鞘。”

他冷冷说完,转身就走,容钰莫名其妙,开了长盒,却见里头是把短鞭,沉沉实实,用牛皮缠裹了铜丝,捆扎得十分精美。容钰没养过死士,却在小舅舅那里见过许多,稍一顿就明白了这是诫鞭,不由十分难过。

他将短鞭弯折,缠在了自己手腕上,柔韧的感觉万分熟悉,让他想起那些一人独占的往事。箭雨中那条难解的腰带,原来就是这条诫鞭。临渊曾用来绑住双手,把自己护在怀抱里。如果他没有横插阻拦,临渊现在已在都尉府效力。他和孟章一起去江城,回来后就晋升成了翎字军的副领。做御影卫要牺牲自主权,他这样的出身,应该比谁都明白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点了头,把诫鞭放进自己手中。两辈子,都愿意。

他呆呆出神,翻来覆去地卷弄着短鞭,直至听见脚步声才抬头,却见临渊正远远地站在门边,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容钰问:“这是你的吧?”

临渊不回头,继续看着窗外,只是点了点下巴。

容钰看出了他的戒备,叹了口气问:“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不能克服一下吗?”

临渊不回答,只看了他一眼,说:“为什么不让左衡作执鞭人?不想让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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