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虽然转了过去,注意力却一直在容钰手里,听见翎皇子晃出了奇怪的声音,忍不住又转回来看,容钰便把球扔到了他怀里,自己又掀开一个礼盒。那礼盒里都是各色的酥糖,容钰拈起一块豆沙酥塞临渊嘴里:“这个好吃。”
临渊怔了怔。豆沙酥进嘴就化,他来不及拒绝,只得咽了下去。
容钰看他很干脆地吃掉,自己也生出点兴趣,拿起一块塞进嘴里,问:“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临渊答:“不知道。”
容钰说:“是豆沙酥。”
他又拿起一块点心给临渊,说:“这个是花生酥。”
花生酥里面夹掺着红衣,吃起来有一点点苦。临渊刚把它咽下去,翎皇子又递了块奶心糖。这糖外头黏黏的,里面有一层奶味的馅,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味道清淡,还有点凉,软软的很好吃。他接连被翎皇子塞了四五块糖,吃得直皱眉,但还是嚼嚼全咽了。容钰看了十分欣喜,说:“哎?你喜欢吃糖吗?”
他挪开食盒上一层,在底下挑了块硬糖,说:“这个好,特别特别甜。”
临渊张嘴含了,可舌尖一碰却尝出来酸,他喉头一滚,立刻把那颗糖吞了下去,不满地看了容钰一眼。
他生出了警惕心,翎皇子再给他糖,就都先藏在舌头底下尝一尝,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他明明不喜欢甜,可每次翎皇子递到面前来,他却都忍不住张嘴。两人没一会儿就吃下了小半盒,容钰挑挑拣拣,把剩下的最后一块花生酥掰成了两半,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塞临渊嘴里,问:“这个是什么糖?”
临渊答:“花生酥。”
容钰笑道:“舌头真尖。”
他捂上临渊眼睛,又塞了块糖让他猜名字,临渊一下子就答对了。容钰就捂上自己眼睛,让临渊给他挑糖。他大张着嘴,感到一粒糖轻轻磕过牙齿,滚到舌根底下,刚尝出点酸味就被临渊又拿出去了,年轻的武者自言自语,说:“不给你这个。”
又一粒糖塞进了嘴巴里。黏黏的,里面有一层奶味的馅。容钰一下子就猜出来,笑道:“是奶心糖!”
他放下手,见临渊把第一块糖放在一边,便问:“你不喜欢这个?这个是酸角糖,外头有一层霜,等那个酸劲过了就特别甜!”
他一边说一边拿了块酸角糖塞临渊嘴里。临渊不等酸味出来,一直脖又吞了下去,心里十分不满。
他们两个吃糖吃了半下午,等掌殿女官发现再阻止已经迟了,当天晚上容钰就发起了烧,吐得水米不进。等到第二日病得起不来床,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了晚上。
他一日没吃东西,五娘就坐不住了,非常想把翎皇子扶起来灌点汤水。她是新人,并不敢十分造次,愁了半天见外面喝酒的孟章服色像个大官,就去央求大人替自己进去探望。孟章打帘子进去看了一眼,转头悄悄对五娘说:“睡觉呢。”
莫五娘扭起了细长的眉毛,捧着燕窝羹有点发愁:“中午饭就没吃,晚上也不吃了?”
孟章说:“先温着,半夜饿了就吃了。”
莫五娘无可奈何,拧起了半边眉毛。人不吃饭是不行的,尤其殿下正养伤,正应该好好进补才对。可她并不敢十分逼迫,只得把粥羹收了起来,放小桌子上温着,嘱咐上夜的女官提醒殿下吃一口。等第二天五娘再来收拾食盒,却见粥羹一口没动,点心上只留了个浅浅的牙印。莫五娘换了早膳端进去,翎殿下倒是挑挑拣拣地吃了点,可是吃完饭医官又送了汤药来,一碗黢黑腥苦的汤药刚下肚,殿下就连饭带药吐了个干净。
莫五娘连忙又送参汤,这回容钰是厌恶得看都不想看一眼了。
中午翎殿下又睡过了一顿饭,晚上大概是饿得狠了,病歪歪地喝了半碗粥。喝完莫五娘还想再劝他吃一点,却见翎殿下眼帘一垂,侍人们就无声无息地收拾了碗筷,示意她赶紧退出去。
宫里规矩大,殿下的旨意一出就要立刻遵行。只要掌殿女官不在,翎皇子说不吃饭就不吃饭,说不准人靠近,满屋子人就都束手不管。宫人们众星捧月地围着他,却也恭恭敬敬地远着他。莫五娘痛心疾首地退出了内室,觉得自己好像把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扔在了大床上。而小孩子,应该是要人来管一管和哄一哄的。
她心里老记挂着翎殿下猫一样的胃口,下了值干脆跑到大厨房扛了条羊腿回来,剁了大骨头给殿下熬汤。医官说要温养,厨房就没完没了的做药膳,一点滋味都不给加,那气味她闻了都想吐,殿下怎么可能吃得下去?半大孩子正长身体,还是得吃肉。
她打定了主意,就挽高袖子亲自下厨。灶膛里火光熊熊,没一会儿就熏出了一身热汗。莫五娘见那两个杂役都是老太太,索性脱了外裳穿件小褂,大开大合地拉风箱。在教坊时她就是灶下的烧火丫头,几年不干活了,再捡起来依旧利落,几下掏出羊骨髓和鸡蛋一起蒸了碗蛋羹,又架上大锅熬骨头汤。一条上好的大羊腿,她只要了蹄筋和骨髓,剩下一半给了两个值更杂役,一半浓油赤酱地红烧,打算给临渊和孟章吃。
她凉拌了个蹄筋,蒸了羊髓羹,又熬了半宿的骨头汤,第二天中午热气腾腾地送到了容钰面前。容钰早就倒尽了胃口,一看还是汤水,气竭神昏地只舔了两下勺子,就挥手叫莫五娘端了出去。
莫五娘一宿辛苦全泡了汤,气得要死又不敢吭声,默默把碗盘端到了外头。她气鼓鼓地想把饭菜倒掉,一出门见孟章坐台阶上喝酒就又改了主意,一整盘都端过去问:“大人吃不吃?上好的下酒菜。”
孟章打眼一瞥,见碗盘上都镀着金色龙纹,就提醒:“这是御膳。”
五娘拧起了眉毛,气冲冲道:“我做的,我说给谁吃就给谁吃。掏条羊髓可不容易了!那么大条腿,掏出来就这么小半碗!”
她一直递着碗,孟章就作贼一样接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小点声。”
五娘点点头,两人就捧着碗默默地开始吃喝。那羊髓香气馥郁,蹄筋爽口又有嚼劲,孟章吃了两口就大赞特赞,从火候赞到味道,接连又喝了两口酒,还给五娘倒了半盅。五娘自打跟母亲进了莫府也有一阵子没喝酒了,这会儿见孟章喝得美滋滋,忍不住也跟着喝了起来。两人在阶下吃得兴高采烈,那声音传到内室里,容钰听得一清二楚。他半支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外头两人大吃大喝,转头和临渊告状:“他们吃我的饭。”
临渊瞥了一眼就起身说:“我去要回来。”
容钰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慢慢又蜷回被窝里,听孟章还在外头声情并茂,讲当年在西境他如何拿野葱拌茴香熏鸡,还往里头塞满了脆生生的酸萝卜条。他们两个在外头说了大半个时辰,容钰就在里头听了大半个时辰,等听到孟章讲酸萝卜还可以拌点辣子炒肥肠,他就抬起头问临渊:“你吃过吗?”
临渊摇摇头。
容钰叹了口气,在大床上翻了个身自言自语:“我想吃。吃酸的。”
他这头说要吃饭,莫五娘那头就气得差点吐血——好东西都已经吃肚里了,现在哪还有现成羊髓再给他做?真是个活祖宗,没人能伺候得起!她在小厨房里团团转了一圈,只翻出了几块羊肉,可羊肉是个发物,现在万万碰不得。莫五娘无计可施,悻悻地还是叫厨房照老规矩做了一盘子药膳,递到容钰面前。
容钰一闻了药味就想吐,昏昏沉沉吃了半碗粥,歇一歇又吃了半碗。莫五娘本来一肚子怒火,看到他这个勉强的模样却又觉得可怜,最后偃旗息鼓,只得再跑到大厨房去扛回条羊腿,到底晚膳的时候,重新又端出了羊髓羹和凉拌蹄筋。她往蹄筋里拌了老醋,容钰一口吃下去,冷不丁被酸了一下,立时打了两个通天大喷嚏,涕泗横流地把蹄筋吃了一多半。
他只要肯吃饭,莫五娘就满心欢喜,当晚就发上了豆芽,又做了个卤鸭掌。三餐还是照着医官开的方子吃药膳,她只做点添滋味的小菜给殿下开胃口,连续做了几回殿下都喜欢,掌事女官就松了口,让她主管侍膳。得了差事的第一天她就连哄带喂,硬逼着容钰吃了满满一碗饭。她知道皇子尊贵不容冒犯,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只是柔声讲道理,后来发现殿下傻乎乎地并没有脾气,但是任性得要命,非得凶一下才能吃一口,只得化出了原型,横眉立目地管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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