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一圈敬过,脑袋里紧张地转着各种念头,重新又转到少主面前。这屋子里除了奉汤的女子,还有好几位身披薄纱的男女侍从,身躯一览无遗,倒是都没有佩刀。

他看不出谁是刺客,但是知道少主死状极惨,喉咙,心脉,手脚命门皆被割开,唯恐死得不彻底。这桌上武者都带着兵器,说不定那死士里的“刺”就藏在面前宾客里。这样一想,容钰更不敢离开少主了,当下一手搭着少主肩膀,举杯和少主碰了碰酒盏,说:“孤这次来,是为和少主交个朋友。”

他先干为敬,少主面露不耐,也只好跟着一口喝干。容钰便又给少主斟满,压低了声音说:“少主,可否到内室,借一步说话。”

此言一出,众人皆尽诧异。主客有别,这酒楼里的内室,通常是主人家更衣休憩之处,亲兄弟都不好贸然进的。少主立即愠怒:“有什么话,尽可以在这里说,原某没有见不得人的事。”

容钰理直气壮道:“你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我有啊!当人面不好说,咱们进内室谈。”

他一边说,一边抓着少主胳膊往内室拉。少主又惊又怒,抬眼要叫侍卫,却见自己的随侍武者正站门前,一脸沉重地冲他点了点头。这便是已经确定容钰身份了,少主再不乐意也得敷衍,只好半推半就,跟着容钰进了内室。他心中不满至极,容钰说要私谈,他却一进屋就把珠帘高高打起来,冷冷问:“殿下到底有什么事?”

帘子一打,内外两屋声息相闻,更没法敲少主脑袋了。容钰暗暗叫苦,只得把人活蹦乱跳地往露台引。他先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在旁边小桌上倒了两杯酒,一杯给了少主,一杯自己拿着,顺势微微一敬,然后推门登到露台上,转头道:“说来话长。”

少主万分不耐,一口把酒喝干,跟着一起上了露台。

夜浓风重,没人爱到外头来,那露台上灯笼都被吹得半熄,摇晃着微弱的亮光。容钰眼睛往下一瞥,就见露台栏杆边上露出了两根手指,是临渊藏身露台之下,已经准备好接应。他心中大定,抬眼刚想喝酒,却见外屋众人都在往这头张望,便放下酒杯,挪移身形挡住了众人视线。

他卖了半天关子,少主就压不住脾气了,开口怒问:“到底有什么——”

话才说了一半,少主突然被口水呛到,咳了半天才平息,继续问:“殿下到底要干什么?”

容钰余光瞄着临渊的手指已经挪到了少主脚旁边,他心中轻松,就笑了笑,一字一顿道:“少主,你要死了。”

此话一出,少主突然脸色大变,喉咙里发出一阵可怕声响,嘶声道:“你——”

这个“你”字刚吐,他口中鲜血狂涌,十指痉挛,痛苦地抓挠起胸口。容钰大惊失色,慌忙扶住少主,只听得“咯”地一声,少主身子一耸,好像突然间没了骨头,一下子全压到了容钰身上。

黑血无声无息地自口鼻涌出,缓缓浸透了容钰的肩头。

容钰彻底僵住了。他支撑着少主的身体,感觉对方正慢慢往下滑。那恐惧无可形容,叫他一瞬间张大了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死亡的气息一下子笼罩全身,他一点一点挪动视线,看到了自己刚才放在栏杆上的酒杯。

酒水澄澈,在杯中反射着温暖的灯光。

寒意沁骨,容钰身上掠过一阵颤抖,腿一软抱着少主瘫坐在地。他扶着栏杆,视线一下子和临渊对上,年轻的武者像只大壁虎一样藏在露台下,探出了半个脑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仅隔着一道镂花窗,里头众人都看出了不对劲,抢步冲了过来。

容钰闻声后望,刚才那侍酒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的心沉了下去,全身的血在一瞬间都凝住了。

人是他引到露台的,酒是他递过去的,少主死在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成了刺客!

三皇子亲手杀了原氏少主,这下江城必叛无疑了!

容钰脑袋里“嗡”地一下,向前一扑,把自己整个半身都坦露在临渊面前,急道:“快!捅我一刀!”

临渊非常茫然,露出脑袋轻轻“啊?”了一声。

侍卫们冲进了内室,已经没有时间再解释。容钰万分焦切,往自己胸口一拍:“捅这里,但是别让我死,然后你赶紧走!”

“砰”地一声,露台门被人推开。一只手探到容钰身前,在他心口重重一按,紧接着白刃一闪,像块冰透胸而入,身后侍卫惊骇欲绝,大叫起来:“殿下!——”

一层轻雾刹那间蒙上了容钰的脸。视线模糊了,声音迅速远去。全身的力气像是同时从刀口奔泻而出,容钰抖成一团,艰难地回头。

最后一瞥看到的景象凝固在他眼中。灯笼在风中明灭,侍卫们惊慌失措地扑来。漆黑的夜晚,雕花栏杆。纷乱的场景突然定格在某一个点上,四目相对,容钰看到了一张惊愕的脸。

酒水一线,浇湿了大半身。可瘸腿的老头浑然不觉,站在隔壁露台的暗影中,正目瞪口呆地向他张望。

容钰倒了下去。

他拼尽全部气力,在淋漓鲜血中咬牙切齿地挤出最后一句话:“叫,叫我的亲兵统领……随侍。”

夜雾浓沉,迅速吞噬了他所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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