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舔一舔就不疼了。”
说着就更紧地搂着容钰,在伤口上来来回回地舔舐。柔软的舌尖刷过细嫩的伤处,热烘烘的很痒,像猫,像大狗,像马和牛。被动物温情舔舐的感觉常常让容钰发笑,他笑了一下,又很快闭上嘴,感到一阵战栗。
疼。疼得他心口突突直跳。痛感震颤全身,简直像炸在胸膛里的一个沉雷,轰隆一响,满心房开花。容钰指尖发颤,突然生出种危城欲摧的不详预感,可那压境的大军却毫不知情,还在一下一下舔。
容钰满心悸动,呆呆地看着男人说:“我的侍卫官都跑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抬起头来:“我是殿下的人,在翎皇子府曾经蒙您恩赦,才特调到都尉进了翎字军。”
容钰引荐过无数武者进都尉府,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这会儿对男人毫无印象,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答:“临渊。”
容钰呆呆地看着他说:“这名字好。行仁蹈义,如岳临渊。”
男人像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勾起唇角笑了笑。
容钰还想再问,突然间眼前一亮,只见得远处一线光华转瞬即逝,没一会又是一闪,照耀了半边天空。两人吓了一跳,一时间全都愣住了,过了半天容钰才明白过来,怔怔道:“是父皇。他用了灵脉。怪不得今晚上水流这么急。”
皇室血脉,可通四方万神。据说上古时期,血脉纯正的皇子冠礼前都会觉醒灵脉,以血为媒,主掌阴阳五行。可现在血脉越来越稀薄,近几代只有父皇继承了灵脉,能够操控水脉,令江河改道。
使用灵力损耗巨大,三十年前父皇只用过一回,之后就元气大伤,再也没动过灵力。只偶尔点过几滴血,也从没有这样亮过。
能把父皇逼迫至此,隆王是真动了杀手。
容钰满心茫然,低声说:“二哥说得真对,要小心谨慎,防着隆王。他出宫的时候我才三岁,后来也没见过几回,我藩地都封了,又不和他争权,想不到他却毫无兄弟情谊,居然要杀我。也不知道我母亲和小舅舅怎么样了,二哥还来不来得及去救。”
临渊一脸迷惑,看着远方亮起的地方问:“殿下将来也会有灵力吗?”
容钰摇摇头:“灵脉都是隔好几代才觉醒一次,父皇有了,我们兄弟几个就都不会再有了。灵脉是用人精气滋养的,如果我有,肯定从小就表现出来了。”
他说完,想了想又觉得愤怒,恨恨道:“如果我有,一定帮父皇先把隆王抓起来!”
临渊低声说:“我会护送殿下平安。”
容钰点点头,缩进了临渊怀里。
两人又在崖底歇了一会儿,等容钰缓过来,临渊便留他等待,自己出去探路。这一次他走了很久,直到天边现了鱼肚白才回来,还抢了匹马。他扶容钰上马,又为他穿好靴子,将一把匕首插进了靴筒里,扶着容钰小腿沉声道:“殿下记着,这里还有一把刀。以后谁都不要信,只信刀。”
容钰晃了晃小腿,“嗯”了一声。
临渊便把一捧野樱桃放在了他膝盖上。樱桃包在一片碧绿的叶子里,用溪水洗得干干净净,透着沁凉的水汽。
容钰怔了怔,心底突然充满了说不出的感动:“上面有樱桃树?”
临渊点点头,按着容钰膝盖道:“殿下先吃点东西,下山的路已被封死,一会我们骑马突围。”
容钰答应着,慢慢吃了几粒樱桃,又挑了几粒大的塞进临渊嘴里:“二哥一定会派人来接我,等下了山,我会到二哥那边避一阵子,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他握了握拳头,心里有些紧张,慢慢道:“冠礼后,我就要有影卫了。你——你愿意作我影卫吗?以后跟我一起。”
临渊怔了怔,垂下眼睛没回答。
容钰急了,连忙努力劝说:“我的封地在莞南,那边景色很好。我二哥也很好,他已经是太子了,以后我辅佐他,就做个清闲王爷,也不用争权夺利,做我影卫一点都不累,我——我把最大的樱桃都给你吃了……”
临渊含着樱桃核,认真想了一会儿,说:“我曾经是殿下的刀,如果旧主想要召回,属下不敢违逆。”
容钰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住:“不,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要不喜欢就算了……”
临渊微微摇头。他伸手环过容钰腰身,为他固定好马鞍上的皮带,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被弃置太久,有时候反而想念执刀的手。如果是殿下作主人……”
他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容钰:“能多给我一点关照吗?想要多一些陪伴,不想只被当作刀剑驱使。”
容钰高兴极了,连忙吃了一粒樱桃,又给临渊塞了一粒,郑重其事地承诺:“我会对你比任何人都好。”
临渊翘起嘴角,冷峻的五官柔和下来,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们又耽搁了一小会功夫,一起吃完了樱桃。等天边朦胧变亮,两人就共乘一骑,悄悄绕到了半山腰。临渊把容钰护在身前,遥遥地指着山下的几处关卡,低声道:“下面还有二十几人,马我已经杀了,他们追不出来,但是有弓箭。山里起雾,射箭没有准头,殿下不用怕。”
容钰点点头,一振缰绳,战马便小跑起来。丝丝缕缕的雾气贴地滚着,渐渐掺杂了血腥的味道。越往山脚,血腥气越重,草木上淋漓的鲜血未凝,把雾气染得腥红。
容钰见过很多战场,却从未有一处令他如此心惊。这里残留的不是武者搏杀过后的痕迹,反而更像一个嗜血野兽狂欢后的屠场。
他心头升起一阵寒意,忍不住回头去看临渊,却只见到了对方冷峻的侧脸。
他们出了山林,越跑越快。
大团大团的浓雾在身周翻滚,再远一点就什么都看不清。关卡越来越近了,山下的武者发现了他们,立即大声呼喝起来。马蹄迅疾,容钰只看到前方有很多暗影快速地移动,在雾中一闪而逝。他想看得清楚一些,刚一抬头,突然一声锐响撕破浓雾,黑芒直射面门。
时间短短地凝固了一霎那。容钰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黢黑的箭镞四爪齐张,正贴自己额心。他眼前一黑,只听得“当”地一声,临渊回剑斜挥,打掉了那只箭。
“殿下。”临渊直视前方,在劲风挟裹中展开了双手长剑:“不要回头,我们走!”
箭尖呼啸离弦。容钰一咬牙,猛地扎进了浓雾中。他伏在马背上,听见破空利响无数,刷刷至身周和头顶掠过。身后临渊格挡的声音越来越急,到最后当当不绝,连成了一片金属敲击的长响。越来越多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击在马的护甲上,发出可怕的裂响。前方相距一箭之遥,道路被临时搭建的木栅栏封住了,挡路的武者们齐声呼喊,刀光空旋,直劈头顶。
容钰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发出惨烈的嘶叫,突然腾空而跃。在刀光交错的幻影间,他听不见声音,也感觉不到疼痛。他俯身全力策马而奔,在一片凛冽的箭雨中带着临渊亡命。两人一马,像道迅疾无匹的闪电劈山而出,把刀光箭雨抛在身后。
只要出了山。只要出了山。
容钰一路奔逃,出山后直奔二哥别院。他在树林里疾驰,迎着初升太阳,迎着一道道明亮光芒。远远地,他看到前方烟尘滚滚,一队骑兵在林子尽头现身,领头武者身形高大,见到他突然扬起了手,叫了一声“翎殿下——”接着全速向他奔了过来。
容钰骤然松了一口气。他满怀喜悦,侧头低声道:“是瑶光,我二哥的影卫。没事了。”
长久紧绷的精神突然松懈,让容钰感到一阵头昏眼花。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临渊环抱着自己,抱得那么紧。他用一条短鞭把手牢牢绑在了自己身前,十指紧扣,勒得他一阵气短。
容钰担心起来,放手去解临渊手上紧绑的短鞭,边问:“你受伤了吗?”
短鞭刚解,临渊整个人忽然侧倾,“通”地一声摔下了马。
那声音砸在地上,像是狠狠砸进了容钰的心房。容钰一转头,已见临渊半趴在尘土中,后背上密密麻麻,扎满了黑色羽箭。
时空凝固。容钰再次感到气血翻涌,好像全身的血都在瞬间化作了冰,即将破体而出。他只来得及满目赤红,那样匆匆一瞥,下一刻二哥的人就围住了他,众人簇拥着他向前急奔,领头瑶光满面欣慰,笑道:“殿下没事,真是太好了。”
容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脑袋里一片空茫,只听到一个尖利的叫喊,声声不息,响彻天地。他跟着众人向前奔了十来丈才明白过来,猛地拽马掉头,喃喃道:“临渊受伤了。”
瑶光怔了怔,转头看了看尘土中满是血污的尸首,委婉劝道:“殿下,隆王援兵很快就要来——”
容钰不理他,转头奔了回去,看着临渊发怔。他的血已经流尽了,腿上和背上满插羽箭,撑在地上,让他的身体呈现了一个扭曲的姿势。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不行了的?然后他扔下了剑,绑住了自己的双手。
容钰耳边再次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叫喊。
他滚下马来。他跪在临渊身边,去摸他的脸。骑兵们围过来了,瑶光试着要拉他走,可是他没有理睬。
“算了。就在这里吧。这里是个好地方。”
他听见瑶光这样说。他怔怔地抬头,见两个人下马,抖开了一个牛皮囊袋。一片黑影罩住了他,那两个人手脚利落,一翻手就把他套在了里面。口袋很快收紧,他在一片黑暗中满心迷茫,并没有出声。
“殿下,得罪了。这是主人的旨意,要做得干净一些,不留痕迹。”
容钰胸口发闷,他急促地喘息着,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问:“二哥要杀我?”
瑶光右手抚肩,单膝跪了下来,低声道:“隆王和主人已经及冠,这一代皇室若有血脉继承,就必然觉醒在您身上。主人不愿留隐患。”
容钰慌乱地摇着头,感到万分的莫名其妙:“灵脉早就验过了,我没有啊?”
他并没有得到回答。只有马蹄声铿锵,瑶光给战马下了简短的口令。地面在微微震动,身体已经先于头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颤抖着蜷缩成一团。他徒劳地试图翻滚闪避,巨大的冲力突然踏落,霎那间就碾碎了他的肩膀。
容钰爆发出一声惨叫,庞大的痛楚在瞬间就碾压了他。他全身抽搐痉挛,疼得满地翻滚。这一脚将他的血肉碾磨成泥,他惨叫到声带撕裂,呕出了一大滩血。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得干净一点。他会在这个口袋里,被踏成一摊肉泥,尸骨无存。九邦的翎皇子从此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他蜷缩在自己的血肉里颤抖,双唇开合,低叫了一声:“二哥……”
这呼唤细弱低微,轻得好像一声叹息,却被瑶光听见了。他单膝跪在袋子旁,垂着头,凝视那蔓延的血色,缓缓流淌到自己膝盖下。
他下令再来,却在抬起手的瞬间,脸上掠过一阵痛苦的抽搐。
马蹄声又起,带起疾风的声音近在咫尺。容钰眼前一片黑,浑身战抖着拼命蹬踹挣扎。袋子那么小又那么闷,从四面八方压迫着他,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灼烧。他呛着自己的血,在剧烈的痛苦中辗磨翻滚,身体像是裂开了,心脏搏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狂躁,他被封在了一个烧火的熔炉里,四方无路泼天乌黑,他只能头破血流地乱撞。
他突然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临渊放在他靴筒里的匕首!
容钰猛地拔刀挥出。哗地一声,天地骤亮。那隐藏在骨血中的,带着冰寒和锋锐的灵光如潮水般涌出,吞噬了他的身体。容钰仰起了头,在这炼狱般的践踏中像个狰狞厉鬼,从自己的血肉中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疼,太疼了,身体碎裂成千万片,每一寸都在嘶喊挣扎,却不得解脱。他眼前一片腥红,透过这层血光看出去,只见瑶光和众骑兵骇然欲绝,正缓缓向后退步。
“殿下记得,以后谁都不要信,只信刀。”
容钰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这笑声渐渐变得疯狂,像是绝望的求告,更像愤怒的咆哮。他献上了自己的血和肉,却被世人拿来供奉给背叛的罪,他终于明白胸中那时时的躁动意味着什么,那是力量,是愤怒,是他的复仇。
临渊……给你看我献祭的血!
一道光芒突然自他掌中闪现。这光芒越来越盛,很快他的鲜血就起了响应,满地淋漓,爆发出炽亮的晶芒。霎时间神光爆现,天地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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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惜 也太对不起我刚刚才看见你
你是明天的花朵却绽放在昨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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