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这样的慌乱与迷茫,在他一生中也只有一次,那年婉秋临盆生产,母子二人命在旦夕,医生让他决定保大人还是留孩子的时候,那是一场极端残酷的决断,面临至亲的两条生命,他第一次感到六神无主。如今,他又一次站在了自己人生的抉择路口……

是的,今晚他处处不吉,真不知眼下还会有什么更加倒霉的事情降临他头上,一想到交通事故处理起来繁琐而复杂,即便是小小的一个刮蹭,处理起来也得一天半天,甚至十天半月,何况地上这人还昏迷不醒,看来也是凶多吉少,万一伤得重了,或者真有那最最倒霉的事落到头上——人死了怎么办?或者万一人没有死,家属赖上他了呢?这样的深更半夜,又不方便找熟人开脱,再说既使找了熟人,他又怎么向人解释他深夜出车什么公干?再万一,那处理事故的不光扣了他的车,再连他人一起扣了呢?再再万一,今晚那婉秋若真是遇到了麻烦,关键时刻不找他还找谁?可是他毛玉成在这个时候,怎么能陷进这样一场意外的事故中脱不了身呢?

他一时间心如火焚!

与此同时,他发现这个时候,他在极度的慌张与焦虑中眼前一再出现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除父亲与儿子之外最让他牵挂的婉秋,那个与他有着二十年夫妻关系的女子,关键时刻,他对她的惦记是那样叫他不由自主。二十年了,他们由夫妻做成了亲人……可是现在,她人在哪里呢?

站在寒冷的街头,不知不觉间,细细的雪花在他藏蓝色的棉衣上洒一层洁白,发着圣洁的光,恍惚之中,那雪花弥漫的远处,朦胧之中就站着婉秋,一个温暖的影子……

因为总是联系不上,他在心里便对她眼下的情景产生了种种猜测:她会不会在哪里遭遇了歹徒?遭到了抢劫?她是不是也会像地上这个人一样遇到了车祸?

一想到婉秋有可能也会像眼下这个撞车的醉鬼一样,躺在某一个路口或者街道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便感觉心如刀绞……

她走的时候天还不是太冷,她衣服带得够不够?还有,他眼前出现了儿子毛毛眼睛里的泪水,那是失去世上最亲亲人的伤绝哀恸……

毛玉成站在雪夜的街口对自己说:不行!我今夜冒死也要回家!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她!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困在这里,陷在这里,甚至,死在这里……这样子会让我发疯的!是的,一定要去找她,现在就去!马上就去!一刻也不能停!

想到这里,毛玉成转身就走!

然而,就在他转身走向他的那辆车的一瞬间,他禁不住又愣住了!天,他作为这一场事故的肇事者,如果现在离开这里,别人眼里他岂不成了肇事逃逸?

天哪!为什么我的手机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这个时候丢?为什么我早不撞人晚不撞人偏偏在这个时候撞人?为什么我要跟那个没有廉耻的女人纠缠在一起?为什么在今晚这样婉秋与老父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我还会去给那个该死的淫荡的女人打那样一个要命的电话!?

是的,末了千错万错,就错在那个让他几乎丧失了全部理智、近乎疯狂的电话!如今,毛玉成站在雪夜的路边,感到的几乎是一种灭顶之灾!绝望、冲动、痛感、罪恶……他竟高高举起双手,朝自己头上猛砸起来……

偶尔有车从他身边驶过,看着这个在雪夜里守着一个人和一辆车在拼命捶打自己的男人,竟以为他也是个醉鬼,或者是一失去理智的家伙,或者干脆就是神经病!于是更加没有人敢在他身边停车理会,兀自匆匆驶离,在浅白暗黑的夜色中绝尘而去……

毛玉成成了泼涛汹涌的大海上的一片孤岛,成了茫茫人海中被所有人抛弃了的一个异类之人,他在不知道自己给了自己多少下击打,最后,终于,他垂下手,转身扑向他的那辆车,打开车门,快速发动,箭一般地驶离现场,驶进雪雾茫茫的夜色之中……

车子在开出约三四公里之后,他才感觉到方向不对,又将车调过头来,向着家的方向全速开去!

是的,他要回家!他现在心里什么都空了,没了……只有家,只有家里的亲人!

在这个夜晚,他知道回家的路其实还有很远,可他顾不得了,这个世上对他来说,再也没有回家的事对他更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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