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傍晚,一直拨不通电话的毛玉成再想不到,当他在那个有一点书卷气的很温暖很惬意的餐馆里跟他曾经心仪的女人幽会的时候,婉秋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火车广场的一个台阶上,她现在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她这回真的完了!她,林婉秋,今天竟落到了这一步:丈夫背叛,家庭破碎,自己几乎沦落成乞丐!
虽然她身上多少还有一点钱,可一个能证明她身份的证件都没有,她今晚就得露宿街头!想到下午在车站进出口遇到的那两三个男人,那样一副猥亵的模样,她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远处飘来幽怨的二胡声,她寻声望过去,见是一个瞎子,一个从姿态看上去很从容淡定的男人,他独自坐在对面马路上,一个小小的天桥下面……婉秋不自觉得朝那二胡声走过去……
傍晚的天色在幽幽的二胡声里终于暮色四合,薄凉的夜色里,婉秋看出那还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最多也就三十几岁,他的眼睛深深地凹下去,像两口很深的井。婉秋在她面前坐下,看他的手在二胡的弦上移动,听那声音从他心里淌出来……有一忽儿,她心里竟恍惚着:那好听的拨在人心尖上的声音若真的是从他的手上来,那手怎么就那么懂得人的心思呢?若是直接从心里,可那心从哪里能出声呢?
婉秋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困境,压根不知道千里之外,毛玉成一遍一遍拨打她的手机号,拨到两眼发黑……
她一个人傻呆呆地坐在这里,听瞎子一曲接一曲地拉过去……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呀,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在一曲叠加上另一曲之间,瞎子没有一刻地停留,只是不停地拉……他面前有一个搪瓷缸子,白的,早已碰掉了许多瓷,壑壑牙牙的样子,却也干净,夜色中白得有些发亮,极少的一些过路人,往那里面丢一枚两枚的硬币,婉秋摸摸自己身上,钱实在是不多,可她还是摸出了一枚一元的硬币投了进去。
那硬币在搪瓷缸子里沉甸甸地”当啷“一声,很清脆的一声,瞎子脸上却没有半点反应,婉秋的心也”当“地一声,遂硬了起来,由此,她想起了一个字,叫做命。
天黑尽了,街头的风几分凛咧。婉秋没有目的地走在街头,一边走一边心里忽儿暖暖的,她庆幸自己在找到公爹之后,给他换上了足够抵挡寒风的棉衣……
在走出了那二胡声很远之后,婉秋蓦地又站住,顺着那街边,朝那瞎子又走回来,她想,那瞎子,他是不知道天黑了的,街上行人已经很少,她要回去告诉他一声,告诉他天黑了!
然而就在婉秋走回到瞎子身边时,瞎子的眼睛却睁开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大姐,你想听什么?”
婉秋在他的面前坐下,细细地看他那双眼,却发现那睁着的眼睛里没有瞳孔。
那人睁着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婉秋在看了他数秒之后,心里竟是说不清的滋味:“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那人先是惊愕地顿住,然后才缓缓地摇摇头:“我只是活着,没有故事。”
“每个活着的人都有故事的。”
“但只要人活着,所有的故事都是相似的,活着就是故事,或者,活着没有故事。”
“没想到你虽然眼睛不好使,看事情却这么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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