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的公爹毛敬宇,在他那模糊又混乱的感觉里,婉秋是他昏暗世界里的一缕阳光,也是他冬天寒冷中的一团温暖,是风吹不走,雨打不散的那一团亲切,就像儿时,跑丢了的孩子终于看到了母亲,又像是溺水的一个人看到岸上向他抻出的一只手……总之是让他喜欢又让他难过的,喜欢是因为熟悉,难过是总也想不起她是谁,他为自己的记忆如此残缺零落而倍感焦躁,这焦躁有时就像是一团火,在他心里熊熊地燃烧,有时又像是一阵风,把他所有刚刚恢复的点点记忆又都吹了去……

在毛敬宇混乱的思绪中,他不明白这些天为什么总是她在自己眼前晃,她那熟悉的身影温软话语总能触到他心里温柔那一块。他那太过残损的大脑,总把记忆简单化了,他以为能与那一块地方发生联系的就只能是他的妻子辛蕊,于是他一次次带着满心欢喜去迎接她……可到了都不是!就像是一堵墙,总隔在他与她之间,叫他每逢朝她走过去时,都会硬硬地碰在那堵墙上,碰得他头晕眼花!

有时候,在婉秋拉着他的胳膊与手,往那一条一条的路上走时,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去感觉她。她会是谁呢?有时候,她偶尔开口说话,他心里就一亮,想起了毛玉成,他的儿子!他顺着毛玉成这条线索往前寻找,就看到毛玉成小时候的样子,虎头虎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嘴角总是往上挑着,随时准备哈哈大笑又咧嘴就哭的样子……

毛玉成的小时候,他管他叫成成,于是他眼前就出现了成成的小胳膊小手,成成上学的路上一蹦一跳,成成吃饭低着头弄得满脸饭渣,成成长大后总是低头走路,样子有一点怕羞……忽然,他想来了……他就要想起来了……可是,记忆恰恰就在这个关健时刻嘎然而止,链条断了!

还有的时候,婉秋在他的前面走,偶尔地一回头,或者一转身,忽悠一下,他就又撞在了哪条筋上!他想他就要想起来了……就要想起来她是谁了!他感觉到她是那么熟悉,就像他走过的一段路,他读过的一本书,他放着屋里的一套家具……总之,是那种平时不怎么在意,却是熟悉得闭着眼都能摸得准位置的那一个存在……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他偏偏就是说不清她具体的名字,她跟他是什么关系。

人们单知道肉体的损伤是多么痛苦,却不懂得这样混沌的总是找不着自己,自己跟自己总是猜谜一样的在记忆的迷雾中左突右冲,总也突不出去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毛敬宇绝望极了!在偶尔的一丝清醒回到他的意识中时,他甚至想到了自杀,他不要忘记自己是谁,不要忘记自己的亲人与回家的路……

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把婉秋当做辛蕊,他总是迷迷糊糊地想:不是辛蕊又是谁?谁能跟他这么亲近?谁能对他这么好?谁又能让他单凡同她在一起,就感到如此的亲切与安心?然而,她又的的确确不是辛蕊,因为辛蕊有一个叫他刻骨铭心的标志,那就是她那一头灿白的头发!这头发就算到阴曹地府,他也会将她认出来的!

因为婉秋头上缺少那个几乎是唯一的标志,就让毛敬宇对她总是产生怀疑,这怀疑几乎时时折磨着他,让他跟着她每走一步都心不甘情不愿,当她是个外人,一个替代者。因此他便一边跟她走,一边时时地左顾右盼,盼望着那个顶着满头银丝一样的白发女人的出现!因此,但只要他的视野内,那颗披着白发的女人的头一经出现,他便就葵花向阳一样立刻转向她,跟定她走了!

终于发现那个女人不是他辛蕊时,他已经跟着她走出了好远……

突然在一个街口,那个女子猛地一回头,冷眼厉色地看着他:“王八蛋!哪儿来的疯老头子?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毛敬宇站住了,他望着这张化着浓妆的年轻却冷冽的脸,忽然头脑中有什么嘎嘣一下,像根弦一样断掉了!

类似的脑弦断裂,在他已不是头一次,每逢这个时候,断了弦的毛敬宇,站在那里成了一片空白,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那个把头发染成淡黄色的年轻女子,原本想跟在自己身后的不是个老流氓就是个心怀叵测的拾荒者,这会儿一见老人晕倒在地,一时竟慌了手脚:“你……你做什么?想讹人吗?”

慌了手脚的女子并没有对毛敬宇施救,而是朝周围看了看,见人们正注意地朝这边围拢过来,心头不禁忐忑不止……

与此同时,围上来的人们,并没怎么注意那个女人,而是对那倒在地上的老人很感兴趣:

“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倒了呢?”

“要不要报警,打个120吧!”

可是围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只以为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所以,也便都把行动的能力交与了别人。

正这个时候,那个浅黄头发的女人一不做二不休,趁别人还都没太注意她,便急忙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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