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赫其实一介商贾,做得是将本求利,以小谋大之勾当,本无所谓与钱雷合谋一处。郝赫行为所以如此,盖因商贾再得财货,也换不得权柄,而那实权官家根本是懒看商人一眼的。细想来也是无怪,毕竟商人重利轻别离,何人会把自己得失寄托于唯利是图之人呢?只有蠢笨迂腐之徒,才以为诸事皆是交换,马恺便以为是钱雷去职换了小马前途,然而费父勾当的,却是一石三鸟之策:一为上峰亲信李克取钱雷而代之,二为费铎谋得社内晋升之阶,三为趁改制之机,共同郝赫谋取杂志社,而命中三鸟之紧要,便落在翁伯韬身上。
省府翁伯韬,主管宣传一应相关,在文化产业自然亦当着话语权力。出版集团下辖杂志社改制计划,也是他一力争取而来,下了落实决心。这一年他本计划做定事情两件:其一便是省内首例文化继承项目,其二是那杂志社改制事宜。翁伯韬本想社里主编钱雷能替自己分忧当事,不想前几日逢着开会说起此杂志社改制打算,另有一领导从旁言说,出版集团高层已议定了令钱雷去职,并安排得意人选顶替,此得意人选必能配合完成改制宏愿。那发言领导职高半级,所说事情亦合规矩,翁伯韬虽不知这是否为其私心,然局面已是不可更改。翁伯韬心思深沉,心念此人事之事可卖得他人面子,反正钱雷也不是自己御下近人,只要那顶替之人莫坏大局便好。
这主意自然也是费父出得。费父在迫使马恺放弃保钱雷位置之后,与那欲立心腹的领导说得,若想事情周全,还需适时知会负责杂志社改制事宜的翁伯韬。那领导玲珑肚肠,当即明白了意思,费父是提醒于他,要在翁伯韬知情之前坐实此事,翁便只会接受,不会翻改。遂才致成如今局面。钱雷被如此两厢算计,腹背受敌,哪有躲了去职之灾的可能。
然而,费父虽然位高且当值要害部门,但只在市府行走,不及翁伯韬省府显贵。另二人隔着行市,分管不同方面,不得相互掣肘,费父说话自然缺着分量。于是郝赫才特意接近得濮伯思,意图自翁伯韬身边近人处,寻个迂回路线。这盘算已是初见成效,濮伯思也答应引荐,只待翁伯韬山县之行,几方势力便可寻机交汇。这时节埋下的种,倒不知确切何时方能收获。
这几日暑热仍是不消。江南梅雨季节已至,庐城端是熬到了夏至,却还是只有端午前落得那场大雨瓢泼。天间云朵仿若吸饱了人间水汽,不知钻进哪家神仙洞府里躲了清凉,只留那日头悬在空中,没遮拦地把光投在地上。劳力们心中直叫得苦,然而为了过活日子,哪里还管得了许多,安生立命迫着他们顶着赤帝鞭来的火龙正午做活。自有闲人把如此情况反映给了报社杂志,自然又有许多记者明察暗访,笔底龙蛇讨论此事,兼又做得连篇累牍文章施加压力,终是罢了劳力们的午时活计。社会众人并杂志编辑自然额手称庆,以为替劳碌血汗之人争得甚好处利益。然劳力们虽委实得了午间清闲,却不增其余工时收入。劳力事情向来一分时一分利,故其实众劳力在这被动关心之下,白白损失了一份收入。两厢权衡,实则是有苦难言。
费铎供职观点杂志自是不会错过这般好题目。钱雷去职消息不定,也并未影响其他人对此热情。笔杆子费铎还在借调期间,又逢天热,他便借口迁延返回社里交差时间,这文章自然就交由柯奇思拟定。近些年出版业界光景不佳,别家杂志都由周刊改作月刊,只恨不能季刊发行;钱雷却操持得这杂志反其道行之,由月刊翻作了周刊。费铎在家翻看新期杂志,心下还是不信钱雷有这般能力,还会被调任别处;又一眼瞥见题头柯奇思所作文章,联想这名义徒弟一路成长皆有自己照拂,再忆郝赫前番所言,虽然将信将疑,还是不免得一阵感慨唏嘘。
这一日费铎不在社内,却有上峰集团领导一行数人,光降杂志社访察。那领导上官思量,前番已有下属做了铺垫,钱雷也已知任命之事,不需再费他劳动口舌。故而此次前来,只需与钱雷添些抚慰之言,行完流程,下月初时便可正式公布消息。
钱雷也知上峰过来目的,专备了会议室郑重接待。一众人路途上经过办公区域所在,几个平日里的玲珑人儿见了这般阵仗,又认识上官身份,便与旁边近处交头接耳说得,一时其他诸人也纷纷窃窃私语。
随后,会议室里交谈倒是顺利。领导上官自是先一番肯定钱雷经年以来的劳苦功高,将这杂志办得风生水起,上心甚慰。钱雷不发一言回应,知此间事情是为行个过场,只需从旁陪着笑脸即可。果然那上官话锋一转,又说杂志未来发展规划,领导有意将其改制经营,且已定下了决议,此番改制也是为省内其他同类机构做个榜样。念及钱雷年事既高,便不需他再来担这沉重职分,可交权给后辈才俊代为执行,后又把安置钱雷的去处粉饰一通。
钱雷闻言,心下波澜不起,只苦笑这悲歌居然真能和了喜调来唱。其实自己除却接受,哪又有另外选择。上官得了钱雷这般态度,也只满意非常,自又加了几句宽人话语,便再介绍过随行众人之中一位不显眼的中年人士。钱雷观这人年龄是在不惑天命之间,着一件驼色亚麻薄外套,内穿素色衬衣打底,下着灰色初剪羊毛长裤,中年人里少有窄脚修裁。脚蹬一双德比皮鞋,衬得他精神利落。国字脸型,高鼻小口,眉目全掩在金丝边眼镜后面,眼角略垂,更加他文弱气质,是人姓李单名一个克字,原来他便是高层属意,特意安排的代任主编。
钱雷也不料上峰如此趁热打铁,竟已将接任之人带来认了门户,无奈也只好忍了。钱雷又亲自带过李克熟悉社内环境,自觉好似马倌,与人牵马坠镫。期间又和李克搭话几句,对面皆和风细雨,应答如流。钱雷不晓此人是何处近人,又是哪家亲信。毕竟他又如何知道,此人至此其实皆赖费父手腕。
半日里斯事已毕,杂志社内后来如何议论,钱雷又作何感想,暂且按下不表。
午后,上峰领导并李克一同回返集团,又再开了会讨论,杂志社具体一应后续,并决议执行安排。
这会因涉及得人事相关,马恺与上次代行宣命的上差也一并列席参加。自又有一旁人员介绍过与会诸人身份,马恺初闻得李克姓名来历,不由暗道费父行得好快动作,不仅走了自己这方关系,且与集团上层也有了交道。如此双管齐下,观来李克与费铎的未来安排都是行将尘埃落定之事。
确如马恺预料,这会议初时进展颇是顺利。盖因李克相关安排,业已被清除了障碍,只消流程完毕,公示期满便能施行。众人遂只讨论些执行细节,各方又说些感受,谈些想法,皆是浮文套语,自不多说。
之后倒是由李克提了想法,言说他初来乍到,又担着杂志改制责任,希望可有一能力副职辅佐。马恺暗忖,难道此又是费父安排,是假李克之口为其子晋升铺路?然而无论是否为费父事前打算,马恺也知,此恰是举荐费铎的难得机会,便借机发言说道:
“社内一众在任副职主编,情况与钱雷相似,皆是在职日久,只修文字的书生角色。只恐他们担不得此任。但闻听社里责编之中倒是有能力之辈。既然上思诸事换新,又要做得大事,不如顺势推陈出新,擢一责编以行副主编之责,辅佐李主编,以求全功。”
马恺这边话音落定,在旁那位宣命上官立时思想起,上次谈话钱雷确实曾推荐一人,那获荐之人名字自己恰好记得。这上官因不知其中利害,以为方才马恺言辞,是为抛砖引玉,便在旁盘算,寻机说出此人名姓。
可惜他若不说偏不打紧,一旦言说出来,便又惹出了另一番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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