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费铎并翁伯韬正聊得渐入佳境,两刻时辰如过隙白驹,一瞬而逝。秘书似掐着时辰敲门而入,至近前与翁伯韬耳语几句,翁伯韬便说会议将近,自己尚需准备,此次相谈甚欢,以后寻机再叙。又交代下,自有秘书再引费铎去往会议室等待,二人少顷再会。
费铎在这省府高门之内,无为秋霜,只当槛羊。半点不由己,只能听他人摆布安排。
费铎被秘书引进会议室之时,屋内已是有他人入座相候。此次会议列席之人数目不多,其中又大半是与此事相关人员。费铎目光掠去,也有几人相识,逢着与其目光交错,便点头会意。
会议桌状作椭圆,众人是按着职分高低,依次而座,面前又各置名姓标牌。那标牌纷纷摆放,自中间角度观之,恰似一个两侧迂回向上台阶,那台阶正中顶点便是主座位置。只是翁伯韬还未到来,此时座位还当空着。
未正三刻,会议准点开了。翁伯韬是时已在位上高座。从旁另有与会之人一一介绍过诸人身份,再兼主持会议流程:先由翁伯韬一席务虚谈话,直陈项目意义;再由费铎介绍此番初访仙棠所得,增加事实依据;又由项目相关方面各陈资源情况;最后翁伯韬务实总结,布置后续任务。翁伯韬确是深谙世故之人,不经意言语之间,便将费铎后续参与之事带将出来,也无人感觉生涩不妥。
散会之后,翁伯韬和与会众人一一交代过寥寥数语。逢着费铎,也只添说些客套话,仿若之前全未谋面一般。费铎于此倒不在意,只心下暗忖,下次借调之前,此事算是告一段落。郝赫期间算无遗策,这山县之事或与他担着干系。他与濮伯思特意接近,应也是与翁伯韬相关。之后自己便要回归杂志社接续日常,若郝赫消息也是应验,许不久这社内恐要变天了。
苏东坡尝有诗曰: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话说这杂志社内若得变化,最先感知之人,或莫过于主编钱雷。这几日钱雷却颇感不佳,说不出甚具体缘由,只是觉得消息闭塞,心下猜想得不着确实佐证。前番钱雷寻费铎试探究竟,是为探费铎是否知晓杂志社改制情由,又感他多是语焉不详,似有若无;后再找马恺过问人事调整事宜,也是为那改制事情寻个旁证,又逢得马恺言语支吾,一通搪塞。可怜钱雷所忧二事实际都做了真,然而亦尽皆报应在钱雷身上,当下只他一人被蒙在鼓里。
话休絮烦,直说根由。原来马恺自与费父得了默契,交换了各自所需之后,便思践诺与费父约定。先因彼时小马之事尚未落实,马恺行事多有意因循怠惰;后见费父所言果是应验,所慕职分落定其子头上,遂也不需他人催促,自加紧动作。马恺一边多遣人至社内为费铎鼓动造势,营造上峰属意氛围,一边在集团会上,逢着再议杂志社高层人事之时,不再力保钱雷位置,也与钱雷断了此类消息往来,话多作模棱两可表达,或干脆对其作伪。终是与费父两厢用力,借由钱雷年高,廉颇老矣,谋定将其迁离现任,明升其职而实削其权。
可怜那钱雷,遭人算计不自知,恍悟亦当为时晚。他在上峰内又无得力靠山,只好日暮穷途惹人唏嘘。然这见怜之下,又要想得,钱雷与马恺相互勾当多年,又当阻断多少贤达人士报效之途,以致难封李广,老了冯唐。所以钱雷得了这般下场,真真是:
瓜豆自在因果,福祸全是报应。
单说这日,钱雷得了上峰消息,要赶去集团讨论社内人事任用安排。此本当是马恺分内之事,然而他因在两头都担着事,恐怕自觉理亏尴尬,所以寻了个由头推脱,也自有他人代办。
钱雷自然是万万不料,此间讨论之核心议题竟然恰是自己。最是无奈,为他其实并无甚辩驳可能,上面已然议定钱雷命运,差下人员只做照本宣科之事。
闻听决议之时,钱雷却是出奇平静。虽不做得实际官僚,城府却也修炼了大概,足以装盛大半情绪,消解到面上不作反应。而这消息来得委实太急,仿若那枕戈待旦将士方上得战场,只一合,便丢了自家头颅,哪及做甚感想。
按说钱雷对此结果是做得准备的,毕竟削他职权之动议发出不止一次。过往化解,全凭料机于先,吉星佐助。然而,现今那吉星马恺却失了踪影。念来最近他都不曾现身,居安太久,钱雷已是不加思危了。
直到离开上峰单位,潜藏暗涌才慢慢浮上水面,裹挟了过往平静,翻覆进汹汹惊涛。而一切曾经属于平静的空间,此时都划归倾倒情绪秽物的场地。暴风骤雨卷席,肆意磨蚀出颗颗骇人獠牙,吞吃理智,剥噬善意,只剩下附骨之蛆般的恨意,似是经久不灭。
钱雷以为人到了他这般年岁,去日无多,便不会再增仇恨。即使事至这般光景,他依旧如此感觉,与其说恨,弗如谓之羞愤,谓之不甘。
方才那代马恺行权之人,宣告了钱雷日后去处:上峰集团某处冷职闲差。多年搅动风云却换如此归宿,不忧不悲,却属实有些哭笑不得。钱雷不解这幕后勾当是自何人驱使,又由何人经手办得,何人会取自己而代之,何人终会受益,何人又在暗处偷笑。可悲的是,解开诸多疑问又当如何,既不改结局,倒徒增仇怨。有道是: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然而方才当上差问起推荐之人时,钱雷心间还是难免报复之感。他原以为那受推之人是要代自己行主编职分,未料那人却是自众责编之中拔擢,再去做得主编副职。
钱雷不由联想到,前些日亦有上差多来过问费铎情况,言语间似有褒奖之意,一时社内也有言传。此番便不管这幕后之人与费铎作何瓜葛,也定是要拼得置费铎于难堪境地,任这后生机关算尽,却要他枉费心机。
待等那上差再问一遍推荐人选,钱雷迟疑之间,确定作了回答。钱雷所荐那人,名姓非是其他,正是:
费铎陟于籍籍无名,平日常以师徒相称。一人一手悉心栽培,一人一番好事相加。结交自爱才之意,孰料终致成敌手。柯姓始春秋,奇思是妙人。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