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关澈又从铁皮门里钻了出来,就站在门边,一只手还捏着门把手。
塔体是钢筋水泥的结构,霍修池所站的环形平台也是水泥板,常年受风吹雨打,青苔生了又晒干,经年愈久,形成了难看的黑色斑块,像东一团西一团的墨水。平台边缘围了一圈钢铁的护栏,锈得像是被染了红色的泡沫条。在当地的修缮进度来到这座塔楼之前,护栏都用了一圈银白色的新铁丝重新围着。
霍修池就是这样站在平台的边缘,长及脚踝的大衣被微风吹着,衣角若有若无撩到护栏上。月色从后面追来,为他打了一个轮廓光,投射进关澈的眼里,留下硬朗又柔和的剪影。
手上的香烟还为他缀了几丝缥缈。
这里一切都是旧的,只有他新得不像话,宛如另一个世界来。
关澈看得有些呆了。
——其实一直以来,他对霍修池这号人物的印象都是这样,站在山巅日夜对月,累了拂去肩头雪。从不理会外界信徒磕头流血。
愣神间,霍修池已经转头看见了他,伸手在栏杆上杵朝自己走来。
一步又一步,神也染上了温度。
关澈突然想,也许自己是错的。自己不该去想霍修池这种人喜欢自己这种事的真假,应该去想,在自己面前,霍修池流露出来的那个他,是不是真的。
对感情认知的反反复复,其实都是对一个人错觉的叠加重复。
但在关澈进行这些心理活动的时候,影帝本人想的却是“外面真他娘的冷,我为什么要装酷?装酷为什么不穿个羽绒服?”
霍修池来到他面前,轻轻吸了吸鼻子,问道:“庆祝完了?”
关澈笑着说:“是啊,他们几个今晚大有不睡觉的架势了。”
“那走吧?”霍修池一只手拉上他的手腕朝外面拽,另一只手摸上铁门,朝里面推。
关澈被他拽了出来,手足无措地问:“霍老师不进去再坐坐?”
“刚刚对我来说算是工作,现在工作结束了,是私人时间。”霍修池按下电梯,吊索又开始吱吱呀呀地运行起来,他偏头对着跟上来的关澈眨了眨眼,“而且,这群小年轻看起来还挺崇拜我,我得适当保持点神秘感。”
电梯的目的地只有他们这一层,很快就到了。
他们踏进去,沉重的门缓缓关闭的时候,霍修池听见关澈说了一句:“霍老师好像什么事都想得很清楚。”
类似的话,他方才感谢自己思考周全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所以这会儿说的这句话一定不是刚才那个意思。
远离塔顶和月光,周围又越来越暗了,霍修池不懂声色地朝他挪了挪,试探道:“是不是还有后半句?”
叮——电梯到了。
关澈主动朝霍修池伸出了手,再次把他牵住,往外面带,用调侃的语气说:“霍老师原来这么喜欢听夸奖的话。可惜我就想了这么一句,要不要我现想一点?”
“也行,我勉为其难把这段路浪费在听你夸我上面。”霍修池和他并肩前行,彼此手臂紧贴。
关澈直接放弃:“那还是算了。这段路这么长,我上辈子的词典都不够用。”
“很长吗?”霍修池淡笑道。
关澈一时无言,霍修池挺会问问题的,每次都是简单直白,但每次都搞得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上次醉酒亲吻他之后也是。
关澈如果回答很长,那意思就是并不想和霍修池同行,进一步解释一下就是我对你没意思。他如果回答不长,那就等于他回应了霍修池的告白,想和他更进一步——实际上他还根本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把这个问题抛给霍修池:“也许吧。霍老师觉得长就长。”
霍修池没回答。
但答案显而易见,以他的立场,恨不得这路能像火车轨道似的可以接起来。
他们手牵着手走在黑夜里,像一对真的情侣。霍修池也不是急功近利的那种个性,说了给时间,他就不急着问,也不想说些话来暗示,反而享受起这种奇异又轻松的氛围。
“下周一过就是春节了,”霍修池突然问,“你要回家过年吗?”
关澈摇摇头:“本来是要回的,但是等我想起抢票的时候机票和高铁都没了,我们初五要开工,我干脆就不回了。”
“我记得平城也没有多远,开十来个小时车也就到了吧?”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开车,更别说那么久。”关澈说,“况且过年嘛,也就图个热闹,大部分时间还是为了休息。我匆匆去,又匆匆回,太折腾了。以前我会在家里休息到正月十五才回宜京,今年不行了。”
“那正好,我最近那部电影大年初一上映,”霍修池正经地向他发出邀请,“你除夕晚上有空吗?陪我去看首映吧。”
有空是有空,但关澈总觉得最后那个“陪”字透露着浓浓的暧昧。他本科课还多的时候,经常会听到身边的女同学对朋友说你陪我逛街吧、你陪我去找一趟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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