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家里哭过几次,实在没办法就来陈家哭。

不然咋办,她没有亲人,男人死了,陈家不在乎,可在她心里陈家就是依靠。

陈家老大,老二对此事根本不会在意,陈大胜忙的顾不得,偏老三陈大勇是个爱管闲事儿的。

几个寡妇婶子都不易,便是有些破毛病,看在从前与阿奶几万里奔波相互扶持,那也得管着,少年人抛费些这些都能忍,可是每日里斗鸡走狗与人攀比,这就不能忍了。

陈大勇管孩子的办法简单,就是带着自己的亲兵满庆丰城酒楼,香楼,赌场抓人去。

他是正儿八经带过兵有过战功的,管这几个毛孩子没一点难度,办法就是上手使劲揍呗,大巴掌不成就吊起来鞭子抽。

那会子泉后街口喊一嗓子陈三爷来了,六部巷家的小公子腿肚子都会转筋儿,都怕他。

这一通管教下来,不能救的天王老子来都没用,能挽救的,就像是大娇二娇兄弟,这都逐渐好了。

等到他们好了些,陈大胜才会看在从前的情分,私下里给他们安排一些差事。

毕竟家里亲戚少,能帮衬就都帮衬一下。

当然,给他送帖子的那户就甭想了。

吕氏如今很想得开,儿子们各自成家,又能支撑起门户,她想好了,就跟在老太太身边守着,跟姐妹们做着伴儿,有朝一日人没了,随他们处理吧。

根奴带着一脖子灿烂的锦条儿从身边爬过,他喜欢亮闪闪。

安儿手快,差点没把他哥勒死,硬是抢了几条锦布献给了吕氏。

大家又是笑。

接了锦缎条儿,吕氏感恩的不成了:“哎呦,这是知道小奶给你做袄子了,我儿咋这么精呦!”

她在安儿脸上亲了两口,安儿十分真诚的拿手开始搓,看样子是嫌弃的。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大笑。

厨下做了加餐,婆子婢仆们过来抱少爷出去西屋吃。

这些孩子的淘气总是挑人的,在母亲面前就各色挑食,若是安排他们躲开,一起抢着吃还能咽下一些东西。

等到两个捣蛋鬼被抱走,几个丫头一起上去,没多一会子便把东西收拾妥当。

老太太嘴上无所谓,可是手下却指挥着:“这不是这柜儿里的……这是小匣子里的……”

对私房,人家是丁点儿都不带糊涂的。

日子总是越来越好,现在这几柜子还算体面,反正起毛儿的饼子是不可能有了。

等到钥匙归还,老太太呼出一口气,为了大家不笑话她,她就假模假样问吕氏:“她婶子,大娇二娇都在街口置办铺面了?”

吕氏的俩孩子乳名叫做大娇二娇。

这俩孩子读书一般,也着实淘气过,却被陈大勇抽回来了,如今人家依旧是读书,却开始想着办法支撑门户了,衙门里都有不入流的闲差事,依着这个名头,凭着那月也不少意思。

如巷子里他们小五叔谢六好,就管着庆丰城里九思堂分堂,若哪个江湖人犯了事儿被关起来。

人家寻了关系想探监,大娇他们能给跑跑腿,捎带赚上几贯过水。

这个钱长辈们是给这份体面的,只要不越了规矩,甚至六部巷的别的官老爷,看在都是泉后街的份上,也都给体面。

寡妇养的两种孩子,一种离不得娘,一种若懂事,便早早自力更生。

听到老太太问,吕氏便笑着回话道:“是大娇买的,二娇手多泼,他能存上个钱儿?那是有多少吃喝多少,哼,现在也傻了,看着哥哥置办了铺面,他媳妇儿这几日正跟他闹腾呢。”

七茜儿爱听这个,就拿着针线簸箩,一边给阿爹做里衣,一边笑眯眯的听。

寒冬遇雪有暖炉,有食儿饱腹听闲说是人间至上的乐趣,要知道,大娇他们上辈子一个给泉后街某老爷家做门子,离着奴婢差一张身契,一个混的更加不堪,在码头给人管苦力,自己也做苦力。

至于吕婶子她哪里能养这么胖,她是靠着针线给人做活,做呀做呀,眼睛就瞎了。

现在可真好。

众人正说的开心,吕氏家的婆子被她儿媳妇打发了人来送咸货,就是腌肉条儿的年前礼。

照着去年的规格,老太太这边吕家送了二十斤,连陈四牛都有其余八家是各家十斤。

吕氏的儿子靠着走门子赚零碎钱儿,她家的迎接新年的咸肉条就得做很多,足足腌了五大缸,泉后街只要有照面的人家,那都有一份。

吕氏买的都是精肉条儿,那婢仆端进来便是满屋子肉香。

七茜儿看这肉条做的好,便笑着说:“还是婶子知道心疼人,我家今年咸货下的少,上次大胜回来还唠叨,就想吃这一口配酒呢。”

哪里是稀罕,就是分谁送的。

不认识,没有情谊的人送来百斤,她也是未必吃的。

听到七茜儿稀罕,吕氏便满足的不成道:“哎呀,这还是事儿,回头我打发你们弟弟再送几十斤来,家里如今不缺这一口,这可不是从前了。”

她话音刚落,嗓门大的杨氏也是这样说:“可不是,从前有根骨头能炖一月汤,现在不稀罕这一口,我家里那几个倒母东西,恁大的肉块儿,有点白边儿都不吃,说是恶心人,腻歪的慌,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今年我也没做咸货,倒是我那几亩破庄稼,收了好些好黏米,我给四奶奶送去了,四奶奶可吃了没有。”

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这样一说,七茜儿忽就想起,如何人过日子就过成了傻子。

她家今年的走礼,她还没预备呢。

如此她舍了针线活,颠颠的跑回家,亲自下了地窖,选了十几份儿的样子,照着老家的规矩,给皇爷,干娘家,给亲卫巷奶奶们的娘家都走了一份儿。

没的三五天,皇爷便在殿后收到了人生当中第一份亲戚的走礼。

当皇帝也发愁的,逢年过节,他也是要给有功之臣恩典的。

虽大家也有孝敬,可是送咸鸭子,咸肉条,五谷做的熟食,还有自己家油坊出的菜油这些,还是头一回。

如此,皇爷就蹲在地上,跟赶巧了的几个老大人一顿翻腾。

户部文大人满是怀念的提起一条肉叹息:“这有多少年没见到这般齐整有规矩的亲戚礼了,臣小时候,一年到头就想这几天呢,想亲戚家啥时候送咸货,您不知道,那会子臣最爱姥娘家的咸货,那是三成红的七层白的……”

皇爷心里想,这是正儿八经把这边当亲戚走了?

如此便好奇:“文卿家那会子如何回礼的?”

文尚书想了一会儿,有些哀伤的摇头道:“时候太久,臣是男丁,就记的有一副猪心……”

这君臣说的正好,便有大臣送呈来今年四品上各地提拔,提调,换任晋升的一套官员单子。

外面雪花飞着,大殿内还算暖和。

赶巧陈大胜媳妇儿送来走亲戚的咸货,张民望乖觉,便让人送来烤炉支在殿外,把咸肉条选红白均匀的一片片切开,烤着给皇爷吃。

这殿里加班的老大人们岂是稀罕这口吃的人,可看陛下吃着香,便也做出十分香的样子,都吃了不少。

皇爷竟莫名骄傲起来,十分热情的招呼大家多吃一些,好歹也是加班,他就把最好的拿出来招待。

听陛下这样说,老大人们也是十分开心的。

在他们看来,这可不是陈家的年礼,却是郡王府的年礼。

皇爷吃了小三两,这才接了帕子净手,拿起笔打开名录单子验看起来,这是年头各处官员最在意的时候,是提一级,还是从贫寒的地方平调到富裕的州府,就看陛下那支朱笔允不允了。

一个好地方却往往是四五个竞争者,皇爷批示也是有些参考的,官员政绩官声,吏部的考绩……斥候从各地送来的情报等等。

做皇帝说不容易也容易,各处情报都是现成的,皇爷便根据情况一路利落的选,甭看圣驾在深宫内殿,便是平常的四品边城官员,万岁爷也是心里有谱十分了解的。

七茜儿送来的八十斤咸货,一晚夕皇爷跟老大人们吃了二十多斤。

等到夜幕降临,总算新年前最后一件事忙完了。

皇爷合了名册缓缓呼出一口气,喊了吏部的两位大人。

这两位接过册子下去再过一次,期间,两位老大人也是神色莫名的交换几次眼神。

无它,去岁谭家一派还有照顾,今年圣上有选择的情况下,竟能用前朝旧臣,都没有用有谭家背景的官员。

难不成,谭氏一派竟失宠了么?

老大人们都是人精,做到这个位置,谁手里不是一堆的关系,陛下不用谭派正好,就用自己的门下呗。

毕竟这只是一般官员的选用,那上一级的官员选用,陛下还是有恩泽赐下的。

二更初刻,那殿里总算忙活完,赶巧今日夜里是陈大胜的长刀所值更,陛下怕雪滑,便体贴的命陈大胜带人给几位老大人打伞送他们出去。

路上,陈大胜甚至跟文尚书说了一些咸货的事儿,还答应回头就把老大人爱吃的肉条送去几十斤解馋。

陛下喜欢的,那自然是世上第一好,如此旁个老大人凑趣,也都讹了佘家几十斤去。

也就是从这一日起,燕京上等人家说起吃食,就爱说,佘家那肉条,便是当世第一好了,一二般人是没福分吃上的。

其实就是一般的咸肉条儿,至多七茜儿在家腌制的时候,命人选上等的料,那几口大缸洗干净些就是。

可腌肉之下,陛下与老大人们都没发现,陈大胜花了两年时间,终于将谭派中层官员逐渐边缘化了。

他做的事儿极简单,各路官员情报每月一呈报,他在上面是不告状也不夸奖,压根就没有那些名字。如此陛下选用官员,自然选用那些知道根底的名字。

又是一年年尾时,各地的官员都早早打发了人上京送各色年礼,表示一些意思。

那些不断的车流里,却很少有车送往亲卫巷。

是啊,官员的选用跟一群大老粗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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