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节之风,立春条风,春分明庶风,立夏清明风……”
安儿抬眼看到了自己的爹,当下大喊一声:“啊!!”
他可真想他啊,跟爷爷这里小半天儿了,就吃了点屎配干馍馍。
陈大胜跑过去,舍了爹,抱起儿子吧唧吧唧就是一顿亲,就亲的佘青岭的心天崩地裂的。
安人是个仁义孩子,就把自己嘴里啃了半天的馍塞进了陈大胜的嘴里,陈大胜毫不顾忌的吃了,还夸奖:“哎呀真香,我儿孝敬。”
心裂了,补起来,又碎了……
看到陈大胜回来,在屋外的婢仆才松了一口气,很少看到郡王爷发那么大脾气,就莫名其妙不让人打搅,对着可怜的小少爷扯喊半天儿书,小爷那么小,他听不懂啊!
今儿陈家婢仆除了个婆子,多跟奶奶们去了小荆村,陪着佘青岭的这几位,自是以郡王爷为主,也都没养过孩子,就委屈了陈家大宝贝儿啃了半天儿干馍。
至于说安儿吃屎那婆子,因为没规矩,让郡王爷撵出去了。
七茜儿这是不知道呢,要是知道自己儿子一下午没吃辅食,有的人半年甭想摸孩子。
有陈大胜壮胆,这会不用吩咐,下人立刻摆了反复热的晚膳上炕,陈大胜看到这些,便诧异的问佘青岭道:“爹,您还没吃呢?”
嘴上问着爹,他却看向自己的儿子。
佘青岭这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事儿,可是自己的孙儿,竟就啃着馍馍陪着自己胡闹了这么久,还,一点儿也不闹,哎呀这孩子咋那么仁义呢?
越深想越内疚,佘青岭立刻抱起大孙,啥都忘记的想亲几口。可惜安儿看到吃的便疯了,人家是真饿了。
孩子一把推开他爷的老脸,挣扎爬到炕桌边儿,一把就搂住一碗饭食,豚般的把自己脑袋按了进去。
看着儿子一口接一口的吃东西,爹喂着还不够,人家还要伸出小手从桌子上捞巴点照顾照顾自己的小肚子,陈大胜心疼了一会儿,到底跟佘青岭说:“爹。”
佘青岭吓一跳,有些慌张的抬头看他儿:“啊?”
陈大胜无奈:“这事儿吧,就别让茜儿知道了,不然,您知道的。”
七茜儿有多在意孩子,这家里人是清楚的。这么大的当家坐堂奶奶,打孩子出生起,是事事亲力亲为,甚至孩子里衣的针线她都信不过旁人,都是熬夜自己一针一线缝的。
甭说富贵人家有成群婢仆,百个婢仆也不顶当娘的看儿子抓炭火,上手打的那一巴掌心疼。
佘青岭赶紧点头:“哎,哎!。”
说完又慎重看着儿子保证:“好!”
就这样,祖孙三代一堆儿吃了晚膳,安儿吃饱就在爹怀里困着了。
佘青岭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忽然就想告状了,于是他说:“胜儿你知道么?”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看他爹:“知道什么?”
佘青岭用下巴轻轻点点安儿道:“你儿下午仿佛是吃屎了。”
说完,他抬脸看自己儿子的脸,却看到陈大胜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噗哧笑出声儿,低头就在自己儿子胖嘟嘟的脸上又亲香几下,有些陶醉的抬头说:“这臭小子!没事儿,都这样。”
乡间长大,这种事情他早就听腻了。
佘青岭有些愕然,忽也懂了,也许这就是血脉亲情吧,孩子什么样子父母都是不嫌弃的。
想到这里他也笑了起来,便不提此事,问了句:“听说你最近只要开牲畜集,就要去集市转悠。”
陈大胜点头:“哎,也不是转悠,就每次去了,坐在官牙边上看看行市。”
佘青岭眼睛一亮:“哦?行价如何?”
说完,他几步走到一边的书桌,伸手拿起笔墨纸砚,回身铺在桌子上认真做出记录的样子。
不管在不在户部,佘青岭对民生都是极其在意的,即便他不涉朝政,他都要将自己看到的最真实的民情三不五时的告诉圣上。
在他的经验看来,皇帝这个位置出点政事错误没所谓,然而国破之弊端源头,必涉及民生,民生稳则江山无碍。
提高民生便是他的政道。
陈大胜自然知道老爹的脾气,便顺嘴将自己的早就记下的数儿挨个汇报给他。
“……儿这次要买的是纯祭祀壮牛,价格自然上翻,我那头支钱十五贯,我四叔那头说是牛王,要五十贯,这就是瞎说。他那头我知道,也不过二十贯,就毛色漂亮,个头壮硕而已,但集上一般的耕牛,确比去岁要贵上两贯,至少也要得十二贯才能购入一头壮牛……”
佘青岭一溜儿记录下来,住笔之后才问:“其余呢?”
陈大胜又想了下:“其余还好,三年起价格一直很稳,豚价千钱,整羊价三贯靠上,羔价倒是一直没变,从来一贯,鸡价最贱,雄三十,母五十,当中肥鹅最贵,能卖到一贯二到两贯,这都接近羊价了……”
爷俩一做这事便忘记这是在亲卫巷了,一直到七茜儿来找,依旧隔着窗能听到这两人在那边唠叨为何鸡子儿三文两个,鹅蛋却要十五文一枚?
七茜儿就撩开帘子进屋道:“什么时辰了?你们还不歇着,鹅儿贵还不是怨城里的那些骚客,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破习气,打去岁起只要是个读书的,就得身边带一只破鹅!
爹您不知道呢,那鹅价都没边儿了,一般的都能卖到贯半,却分了上中下三品,那颈长毛白的,据说而今都能换一头牛犊子了,能卖十几贯呢!夏末那会子阿奶还想弄点鹅蛋腌制,好么,买不到!”
七茜儿说完接过儿子亲了两口对陈大胜道:“我抱他回去,你要想跟爹唠叨,你就少唠叨几句,爹都帮咱看了半天孩儿了,根奴只是不睡,一直喊弟弟呢。”
佘青岭笑笑,叫人取了自己的厚袄上前亲手给孩子捂好边角,边弄边说:“再忍忍,这破习惯都是跟刘帧治那边传出来了,那家伙喜欢画鹅,就在身边整了一只大鹅耍子,他是燕京读书人里的风流头目,大家可不是效仿他,老太太若是想吃鹅蛋,明儿我让人问问御膳房……”
佘青岭说到这里,忽就顿住了。
他是做过掌印太监的,要这么说?这一年多,皇爷后宫的份例上,凡举该有的鹅却是被鸭子替代了。
看他不动了,七茜儿只能摇摇头,抱着孩子转身要走,陈大胜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衣角。
“你说,鹅多钱?”
七茜儿一愣,扭头看陈大胜:“十几贯吧,泉前街有好几个老先生都养着呢,就没有十贯下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却看到他也一动不动的在想事情了。
七茜儿无意一句话,佘青岭与陈大胜脑袋里忽就贯通了,犹如乱麻般的线索在脑袋里从百泉山横尸,到集市文人身边那只摇摇摆摆的大鹅,到后宫御膳房,到那一张张笑容可亲富贵无比的脸……
七茜儿哼了一声,歪歪嘴儿,抱着孩子转身离开了。
可佘青岭却走到炕边坐下,他拿起笔在记录的数字上打了个勾勾。
陈大胜对自己爹点点头,最后轻笑道:“对,这就说得清楚了,儿从前一直觉着,站在门楼子之上,是什么都看得清楚的。”
佘青岭也笑:“两只眼睛看事情,到底局限了。”说完,他拿笔将那数字图成了一个黑疙瘩道:“这世上总有人比咱站得高,看得远,我们只看到一只鹅,有的人却能从刘帧治喜欢鹅儿,天下文人便竞相效仿上看出他未来的危险性,他下手太早,又找的好人破案,我才没想到会跟他有关,啧……这家伙,脾性到跟他爹完全不像,更像是谭家人走阴风路呢。”
陈大胜冷笑一声,末了来了一句:“这能怪咱们?人家从头至尾便使一切力量只推一件事,自是心清目明。人能看到这条路上的一切障碍,我们每天杂七杂八又想的是什么?不过是庶民屋檐下一口锅里的汤水,亏您舍的早,不然我看他们也是胆大包天了把人命当成物件了。”
此案跟老刀们无关,更跟佘青岭无关,可想起死在家门口这几个人,这父子二人这一夜竟是辗转反复,总感觉自己该当做一些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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