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死了。悄无声息的在硝烟中凋零。

梁王被长女狠狠地推开,眼睁睁看着女儿抱着发妻枯瘦的身子,失声痛哭。

“别碰我母妃!”端宁拨开丁宁散乱的发丝,小心呢喃,与刚才骤然跃起推开梁王的那个女子判若两人。冰冷的泪水滑过她稚嫩的脸庞,她眷恋着贴上母亲双眸紧闭的脸,可丁宁再也不能给她回应。

弓马娴熟、顶天立地的梁王崇武被一个小姑娘轻易推开了,他面上的刚毅仿佛皲裂的面具,他的果决、他的自信、他的沉着都被击成碎片。

崇仁的鲜血还残留在他的手背上,被他看不起的崇仁杀死了他的发妻。

崇武觉得这段日子像做梦一般,一个很荒谬的梦。暴躁的阿姐,急切的周家,疯狗一样的崇仁……发生了太多事情,一不留心让他错过了丁宁,错过了端宁。

他忽然记起阿姐打死爱爱的那天,他迁怒了丁宁。那天,丁宁凝视自己的眼神里写满了痛心与失望。而现在,端宁那双肖似母亲的眼睛也流露着一样的失望。

孟淑妃垂危,太医开了一剂吊气的药方,委婉地建议太子,该准备后事了。

迟来一步的崇仪此刻守在她身边,母子二人相顾无言。

梁王回京让百官动摇,以兵部为首,鲁莽刚烈的武官附议在九黎殿闹翻了天。还有人对大王的病况提出疑义。

梁王不在场。丁宁的意外死亡给他造成的打击不一般,女儿怨恨的眼神仿佛刀子一般剜开他的心。崇仪并不在意。他索性丢开手,把九黎殿让给争论不休的官员。这个时候,他和梁王都不方便开口。

孟淑妃躺着,无法动弹。伤口很深,呼吸时也会牵扯出疼痛。她刚刚交代了桐雨和木逢春很多话,感觉很累。

屋里很安静,木逢春知道她喜欢安静,细心地约束起慌乱的宫人。崇仪来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有丝窘迫。她是女则一般典范似的存在,不习惯在外人面前露出一丝狼狈。

崇仪在外间已经听过太医的诊断,走近时一脸凝重。

孟淑妃看懂了他的表情,并不意外,也不害怕。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生机不断随鲜血从伤口流失,血液正在带走她的温度。

桐雨端来一碗药,飘着浓浓的人参味。

崇仪伸出手,在桐雨的迟疑里接过药碗。他熟练地挑起喂药的银匙子轻轻搅动,让刚出炉的汤药更适口些。

桐雨的眼角还有潦草的泪痕,应该是去取药的时候又哭过,进屋前才匆忙擦去的。

崇仪舀起一勺七分满,稳稳地送到孟淑妃的唇边,想了想,先开口道:

“玉雪和孩子们还在庄子上,一时间过不来。”

孟淑妃抿着唇不配合,崇仪举着匙子凑在她嘴边,耐心地等。

“不必。”孟淑妃觉得有些累,攒起气力才能开口。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来,虚弱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气里。崇仪没有编造些宽慰的谎话来哄她,孟淑妃觉得挺好,省心极了。

桐雨哽咽一声,滚烫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

孟淑妃转动眼珠看过去,眼底晕出怜惜的温情。她看一眼崇仪,又闭上眼,似乎在积攒力气。

崇仪略作思量,替她打发桐雨去外间听命。果然,孟淑妃闻言又睁开眼,平和地看过来。

她深深看一眼养子,许久才呢喃着。“这样也好。我无甚牵挂,你也安心。”

人之将死,她真真切切为这个孩子打算一回。就像老五说的,她走了,崇仪和童明臻也能走出困局。

崇仪聆言只是蹙起眉头。真是个凉薄的女人,对她自己亦是无情。

“您多虑了。”就像当年选定李氏,人总是不自觉地将自认为的善意强加于人。孟淑妃以淡泊立身,她教育子女甘于平淡。托她的福,桓康王多年来对崇仪很放心。

孟淑妃无所谓地阖上眼,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

崇仪这才发现自己对养母并非全然的无动于衷。自从玉雪和孩子们陆续来到他身边,他与孟淑妃名义上的母子关系也在悄然转变。可眼下,孟淑妃一副毫无动容的模样,叫他不由苦涩地想,孟淑妃在这世上难道真的一无牵绊。丈夫、儿子、儿媳、侄女、孙女孙儿……她说放下就放下了。

蒹葭殿里母子无声的交流着,九黎殿上的吵杂随着一个人的现身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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