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见沈呈锦发呆,以为她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轻声道:“小锦,你会怪爹娘吗?”

沈呈锦回头,看着沈钰有些沉重甚至紧张的目光,忍不住一阵鼻酸,她开口,问:“我还能做你的女儿吗?”

沈钰闻言,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岳宁风直接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搂住,“怎么不能,你永远都是我的小锦,娘亲才不管那么多!”

沈呈锦破涕为笑,回抱住她,“我知道了,娘亲。”

一向风风火火性子爆烈的岳宁风,此刻竟哽咽了声音,大约觉得哭对她来说太过没面子,她绷着表情,愣是没让自己失控。

她是真的怕,沈呈锦知道真相后,就不再当她是母亲了。

岳宁风摸摸她的头,想起岳思那般样子,忍不住放轻声音说:“你也不要怪你亲生父亲,他这些年,一直觉得我还在怨恨他,觉得无颜见你,甚至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少时岳宁风一直觉得是夜烬漓抢走了自己的姐姐,让岳宁楚有家不回,后来又因为夜烬漓救下阮画,留下塑还经,间接致使岳家满门被灭,她满心怨恨,即便之后夜家替岳家报了仇,也一直无法接受夜烬漓。

直到后来见到岳千池,看见她与赵仲恪一模一样眉眼和红痣,她出奇的平静,她其实早就不再对当年之事心怀芥蒂,因为无法让自己再去怪罪任何一个人,夜烬漓,岳千池,阮画,包括夜寒月的父亲,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即便错了,也早就偿还清了。

该去珍惜的,是活着的人,她不能一直让自己沉在回忆里。

岳宁风又道:“原本该是他亲自与你说的,只是我瞧他那样子,怕是要闷在心里一辈子,之熙曾说是受人之托,才来为你诊病,想来就是他,还有紫川罗,也是他九死一生为你寻来的。”

岳宁风一开始确实自私的想过干脆瞒着永远不开口,可是沈钰说,有些事情该让沈呈锦知道真相,夜烬漓纵然不曾陪伴沈呈锦长大,但真的为她做了很多。

苦寒之地的紫川罗,连青湛当年寻找时都险些殒命在那里,夜烬漓冒着多大的危险,受了多上苦痛才找到的。

沈呈锦当然不可能怪夜烬漓,她甚至觉得心疼,一个父亲,只能偷偷躲着,不敢同亲生女儿相认,为她性命不顾的寻药,却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便是她不是真的沈呈锦,也禁不住心酸。

沈呈锦松开岳宁风的怀抱,眼眶红着,想起第一次见岳思,他那样柔和又失落的眼神。

她仰着头看看岳宁风,又看看沈钰:“爹,娘,下午我们一起去接他,好吗?”

沈钰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动容,最终只是笑着摸摸沈呈锦的头。

“好。”

……

城郊芳草漫漫,长亭外立着几个人,正朝官道方向张望。

山峦尽头一辆马车驶来,越来越近,等到了跟前,车辕上的少年将车停下,而后挑开帘子,扶着车上的人下来。

那人一身简单素布衣衫,面具遮盖了半张脸,他在道旁站定,看到长亭边的数人,直接愣住了。

沈呈锦和青湛站在最前面,旁边立着霍云和童朝,还有沈钰和岳宁风,岳宁风怀里抱着个奶娃娃,正朝他挥着小手。

岳思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直到沈呈锦朝他走近,笑喊了一声:“爹。”

那一声自耳入,穿透身体落到心脏上,岳思前所未有的慌乱,开口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顺着脸庞滚落。

他侧开脸,留下带面具的一边面对沈呈锦,僵着身体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呈锦喊出那一声,也不受控制地掉眼泪,她喉咙噎痛,再次走到他面前,仰着脸,泪中带笑,“爹。”

岳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念想了多少年,远远的在暗处看了多少次,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手臂颤抖,压抑了多年的辛酸如洪水开闸,他竟哭出了声音。

沈呈锦上前抱住他,眼泪扑簌簌下落,她根本止不住,心口酸涩难忍,她甚至分不清,是作为一个外来者的心疼,还是真的骨肉血亲难舍。

两人都说不出话来,直到沈钰上前将人劝开,岳思侧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情绪尚有些激动难平。

便是当初容貌半毁遍体鳞伤,他也不曾这般狼狈过。

似乎是想照顾他的情绪,岳宁风上前,抱着小念安靠近,难得放软声音:“念安,叫姨丈。”

小念安笑得露出还没扎齐的牙,声音又脆又奶:“姨酱!”

他的咬字还不清,逗笑了在场的几人,一时间气氛倒没有那样沉重了。

岳思神色动容,讷讷问:“我可以,抱抱他吗?”

还没等岳宁风回复,小念安已经自动往自家母亲怀抱外面爬,并向岳思张开了小手臂,“抱……姨酱抱……”

岳宁风便顺势把小娃娃递过去。

岳思接到怀里抱着,小念安的手扒到了他露出的半张脸上,软乎乎的小人儿拱着身体,噘嘴朝岳思腮边吹气,“姨酱呼呼……不哭……”

奶娃娃小声的安慰,让岳思一瞬间又红了眼眶,他压下心中震动,弯唇一笑,“好,不哭。”

小念安见他笑了,便不再继续吹气,小手指指沈钰和岳宁风,像是在同岳思介绍一般,“爹爹,娘亲……”

然后扭头指指沈呈锦,“姐姐。”

奶娃娃见边上的青湛正揽着沈呈锦给她擦泪,举起小手捂住眼睛喊:“姐夫羞羞!”

几人被他这蠢萌的动作逗乐,小人儿又放下手,指指边上的童朝,喊:“姐姐!”

一声脆甜把童朝喊懵了,然后就看见小奶娃又指向霍云,纠结了一会儿,脆生生喊:“叔叔!”

霍云:“……”

他作势生气上前,戳戳软嫩的小奶娃,指着童朝道:“小家伙,你叫她姐姐,也该叫我姐夫。”

小念安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提溜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开口喊:“叔叔!”

霍云:“……”

他有这么老吗?他明明大青湛还不到一岁!凭什么小东西之前还叫青湛哥哥!?

霍云锲而不舍地教小念安叫姐夫,结果愣是没成功,等人被岳宁风抱回马车上,他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向岳思问道:“岳前辈,沐公子没同您一块回来吗?”

岳思闻言,身体顿住,脸色一瞬变得苍白。

连一边的青湛,都觉察出来不对劲,神色微变。

霍云心头笼上不安的感觉,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怎么了?”

岳思背对着他,如松竹一般的身形,竟莫名有些佝偻了,许久,他轻声说:“之熙他,在雪山上失踪,我没能找到他。”

他的声音如同积压山顶多年的冰雪,一片平静荒芜,却透着彻骨的冰凉。

沈呈锦就在青湛旁边,直接傻在原地。

她觉得岳思在说一个玩笑,根本没有任何的真实可言。

怎么可能?

雪山……雪山……

她看到梦境之中,那一身素白衣衫的人,在山坳深处回头,迎着漫天飘落的雪,向她温和地笑着,“小锦,我去找她了,你不要担心。”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虚空雪花乱舞,落在她眼睫间化作清透的雪水滑落。

漫天的苍白退散,渐渐沉入灰暗,沈呈锦听见耳边有人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

沐染,他说得一定是真的,他去找他的那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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