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臣每月中旬议政,集体约谈本月政事,有时候皇帝会来旁听,有时候不去,因为他们谈论的东西,其实都没什么实际效力。

成为阁臣也是不容易,首先要官至五品,还要阁臣半数以上同意,最后由皇帝盖章。太/祖时的阁臣是十分荣誉的,但自本朝以来,皇帝不爱听阁臣唠叨,他们的真知灼见也就只供皇帝参考,但自古流传的习俗,阁臣的称谓依旧带有荣誉意味,是以即便过半的官员都成了阁臣,每月的议政挤得满满当当,阁臣们依旧乐此不彼。

所以司珏扬声而入,打断议政,又指着阁臣一通慷慨陈词后,才会如此迅速传遍朝廷。

“我等正在议政,殿下若无要紧事,还请离开。”

司珏把头转向他:“司徒老儿,本宫记得你,你儿子打家劫舍,夜半时分行鸡鸣狗盗之事,如此家教,你怎还有脸来议政?”

被她喊话之人当即就噎了一口气,花白的胡子翘得飞起。他老来得子,骄纵了些,小儿子顽劣确是事实,但却从未有人如此不顾他的脸面,指着他的鼻子骂没有家教!

司珏站在议政厅中央,环顾四周,只见他们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顿时觉得好笑。

“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你们继续议政,本宫不参与。”司珏撩开衣袍,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手搭在一旁的案几上,懒散一卧。

众人面色青红交加,足足半柱香没人说话,司珏也不开口,更不觉得尴尬,甚至端来一碟点心搭着玩。

终于,丞相谢坤发话了:“殿下贸然前来,若为听政,实在不妥。大皁律例,无官职者,不得引荐为阁臣,自然没有进殿听政的资格。”

“丞相说错了,”司珏一指推到堆叠成三角的点心,慢悠悠道,“本宫让你们议政,不是为了听政。”

“那敢问殿下为何前来,又为何打断我等议政?”

司珏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的京中骇人听闻的案件,诸位想必也都知道了。”

谢坤一扫周围人:“殿下又提起此事,难道又想不分青红皂白把我等都扣押起来?”

此话一出,倒是让阁臣们齐齐回神,看向司珏的顿时变得警惕与不善。

“丞相先不要忙着说那些愚蠢的话,”司珏恍若未觉,不疾不徐道,“扣押的命令是父皇下的,本宫若是有那么大的本事,便不会放人,你们现在也出不去。”

众人脸上的颜色更加丰富,司珏却话音一转,懒得再同他们周旋:“这案件的大小内情你们也知道不少,本宫说一句你们当中定然有人参与幕后主使,没人有意见吧?”

谢坤“咦”了一声,凉凉道:“殿下可否解释一下,什么叫我们其中必有主使?”

司珏讽笑一声:“本宫的刑狱里,想让人吐出什么东西,便能吐出什么。你们在座的诸位,家中子弟、父兄侄辈,大大小小拖家带口,字辈们开枝散叶,人丁怕是数也数不清吧。虽然本宫还未搜罗到证据指认幕后主使,但去过那两个地方的人名单还是有的,你们若能保证自家子弟不在名单上,就请自便吧。”

这话宛若一个巨响的耳光,狠狠打在诸位阁臣脸上,当即就有人涨红了脸,想要据理力争辩个清白,司珏却抢先开口堵人道:“张老阁,您开口之前得想好,这一辩,可不是辩您的清白,而是替在座的诸位辩清白。您真的打定主意,坚信在座的诸位都是清白的吗?”

张老阁起到一半的身子顿时定住,他面上的怒容还未散去,眼中便深思又浮了上来。

见他不再发话,司珏才懒洋洋继续道:“本宫此来不为什么,父皇将此案交付于本宫,而本宫查不出真凶,只知道你们之中有人定然知情,一群大臣中生了蠹虫,本宫气得牙痒痒,又找不到人,只能时不时来闹一场。”

司珏坐直了身子,起身从那些人面前一一走过,最后定在谢坤面前,笑意盈盈道:“如果与此案无关,本宫的冲撞便不是冲着您去的。”

“荒唐,”谢坤怒道,“殿下查不出真凶,是昏庸无能;不分青红皂白侮辱朝臣,是狂妄恣肆。殿下如此做派,怕是太不将祖宗礼法放在眼中!”

司珏大笑起来,笑够了才对上谢坤怒极的脸,反问道:“谁说本宫查不出真凶?谢相莫怒,本宫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大本事,您从小看到大,不该怀疑才是。”

见钱坤脸色愈发不好,司珏挥袖一叹,还欲再说,不料外面走来一个灰袍老太监。

老太监出现时,屋内众人的视线都看了过去,有些人愤怒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敛,便迅速转为和善的微笑,如此转化挪移,变脸不成,反倒僵在一个说笑不笑的可笑神情上。

老太监头发花白,脊背也略微有些佝偻,却精神矍铄,目含精光,笑眯眯对着众人拱手行礼:“咱家见过各位阁臣。”

众人连连回礼:“顺公公多礼了。”

顺公公只走了五步路的距离,到司珏面前行礼道:“殿下,陛下让您过去呢。”

司珏虚扶了一把,没有拒绝:“父皇宣召,必然是要紧事,本宫这便随你去。”

等两人走后,有人终于忍不住说道:“真是岂有此理,陛下每次都百般维护,她却不思进取,多少年了,简直是行事荒唐!”

说话的是一个老阁臣,也只有他敢仗着年纪大说几句,众人更多是敢怒不敢言,尤其是皇帝在上面罩着,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烦去触皇帝的霉头。

而另一边,司珏没有被带去皇帝寝宫,两人走到殿外,顺公公就作揖告别道:“咱家就送到这儿,陛下的意思,让殿下别闹了,快点出宫。”

司珏“嗯”了一声:“儿臣明白。”继而在顺公公的目送下离开了皇宫。

顺公公站在原地不动,他身边的小太监疑惑道:“干爹,陛下不是让殿下去寝宫吗,您怎么直接让殿下走了?”

“不要多问。”顺公公略带阴森的声音响起,吓得小太监一个激灵,顿时不敢多话。

潜龙殿内,皇帝盘坐在榻上,面前燃着一炉檀香,正对着他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排画像,无一例外都画着同一个美人。

即便是画中,工笔细致入微,也仅能还原三分神韵。但仅仅只需三分神韵,画中人已经美绝艳绝,雌雄莫辨。

顺公公端着一壶新下的茶进来,恭敬地添满皇帝面前空了的茶杯。

皇帝闭目打坐,并未睁眼道:“小珏又赌气走了吗?”

顺公公轻轻一笑:“殿下自小就是这个脾气。”

“唉,”皇帝叹了一声,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的画像上,“这脾气,也是像极了她母后。”

“裴儿的庙宇,”皇帝停了一下,眼中闪过悲痛之色,“可叫人每年修缮、香火不断?”

“老奴都安排好了。”顺公公笑了笑,试探道,“陛下如此想念娘娘,不如去看看?”

皇帝眼中的希冀一闪而过,终是摆手道:“她脾气决绝,想来恨极了我,不愿我再去惹她心烦。”

顺公公恭敬应“是”,低头时嘴角勾起一丝嘲笑,却很快便消失了,再看去,依旧是妥帖恭敬的模样。

——

是夜,司珏并未回府,裴温好闲来无聊,爬上房抓了一个暗影。

“你家殿下总是夜不归宿吗,”裴温好无聊极了,“还有你们的首卫,他是寸步不离跟着司珏吗?”

暗影正在为自己轻而易举便暴露的事实感到深深的羞愧,头都快低到锁骨了:“属下不知。”

“哎呀你不用这种表情,”裴温好逗他,“你们一天一换,连吃饭如厕都不去,这样负责又认真,你们殿下知道了也不会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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