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营寨的某处帐内,十月睁开了眼睛。

头昏脑涨的,睁开眼睛之后是又一顶帐篷。只是这帐篷跟赤胡的帐篷风格有所不同,十月困惑地支起了身来。

帐篷内的陈设都是中原风格,包括她身下的这个毯子,不是草原的羊毛原色,而是棉心的褥子,染上了靛蓝的花纹。靛蓝是帝国境内最为常见的颜色,档次比不染的布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十月看见这褥子,知道自己应该不是在胡人的帐内。

那么这是哪儿呢?

外面有人影走动,十月听到的都是中原的腔调。这让她放心了几分。她正欲起身出去查看,这时候帐篷的帘子却被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抬头一看,居然是个故人。

“兰阇?”她吃惊地问。

兰阇连忙把食指伸到嘴唇之间,示意她小声。兰阇警惕地看了看外面,还好,十月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兰阇的手里是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碗热米汤,以及两碟子小菜。

原来是给十月送餐的。兰阇将东西在一旁放下,又看了看外头,再扭过头来道:“我在这儿可待不了多久,就给你送个饭,你现在醒了正好,吃点儿东西吧。你吃东西我能多待会儿。”

十月早就饿了。这就很奇怪,她记得先前在赤胡的帐篷,战事发生之前她是吃了东西的,这会子就饿了,看来是昏睡了得有一段时间。

十月问:“我这是在哪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还记得先前的事情不?”

“先前……我在塔布勒的大帐。”

兰阇点点头:“不错,你先前在塔布勒的大帐,现在虽然还是个帐篷,但不是赤胡的了,而是边镇的——陈震将军带人从草原杀回,冲散了赤胡的阵营,阵斩了塔布勒。现在就是在边镇军临时的大帐内。”

十月万分惊异:“我怎么会……在边镇?”

“不不,”兰阇摇头,“你不在边镇,你还在原来的地方,在京师之外的原野。陈震的军队现在就在这里驻扎,一时不会离开。当时乱军之中你应该是受伤昏死了过去。反正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身边横七竖八都是胡人的尸体。发现你是个女的,当兵的没一刀杀了。这时候有个胡人乞饶,说你不是个一般的人,你对中原的太子殿下很重要,当兵的才把你救起来,安置在这里。后来又问了别的胡人查了一番,才知道你的身份。”

原来是这么回事。一听京师之围已解,十月心下大松了一口气。不过一听是陈震,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陈震的儿子因为造反被杀,现在陈震带兵解了京师之围,实力自然是比赤胡还要强大了对吧?这样一支力量陈兵于京师之外,对于慕峤和整个朝廷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兰阇你怎么会也在这……”

十月正要发问,兰阇淡淡一笑:“你忘了?先前在林中的庄园我说过的,我被分配给边镇军人为奴,后来因为能写会算,就给一个将军弄去当了家奴。我的主子正好是陈震手下的,所以我自然就跟来了。这军中没有女人,陈震已经派人四处去找民女来伺候你了。我主动揽了军帐中炊造的活儿,这才找借口进来看你醒没醒。”

兰阇的语气十分轻松,又充满关切。可在十月听来看来,她心里面却沉重无比。其实这才不过五年的功夫,兰阇却仿佛老了二十岁。当初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士子,功名在望,却因为一场离奇的巧合,被流放边镇,继而为奴。现在却巴巴地伺候着一群士兵,在这军帐之间伏低做小。

说起来,这一切还跟十月紧密相关。一念及此,她心里的痛苦更加深了许多。

“我真是个灾星。”她喃喃道。

兰阇诧异:“你怎么这么想?”

“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咱俩从一开始或许就都不会这么倒霉,这么颠沛流离。你失去了功名和未来,而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都是我……是我……”

兰阇苦笑,笑中含着不少悲悯和自怜。他摇头:“不,怎么会呢?你说你是个灾星,我才感到抱歉。如果不是我当初骨头软,向明正他们低头出卖了老师,老师和师娘也不至于如此,你也不必……唉,人生际遇,流转至此,都是自己的孽。”

十月听了,往事又重现心头,期间多少周折磨难,都成了过眼云烟。现在又身陷囹圄,兰阇不说,她也知道陈震要做什么,陈震又为何把自己留在此地。

不过再纠结这些也没有用了。她认定了自己是颗灾星。灾星便灾星吧,现在自己被陈震当做了要挟慕峤的筹码,她不能放任这么下去。

“听听你这话,你这话不像儒生说的,倒像是个和尚。”她对兰阇道。

“呵呵,就我现在这番状况,去出家倒不是个很糟糕的路。”

外面军人的脚步声密集了起来,十月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她连忙对兰阇说:“现在陈震是要造反吗?”

“……陈兵于京师之外不走,昨天还单独跟太子在外面见了一面,我看情况应该差不多。”

“我一定是个筹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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