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明正人头的第一刻,慕峤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十月。

十月正在身边不远的地方。

慕峤忍不住扭头看她。

眼神释然又急切,好似在说:看,十月,大仇得报!

十月看着明正的首级,那颗不可一世的头颅卑微地闭着眼睛,血污和尘土,以及批散的头发好似是对他一生荣光的极大讽刺。看着这个最大的仇人,十月内心自然震动。然而震动也只一瞬。毕竟,自昨晚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已是赢家。而在内心,也早已告慰了双亲的在天之灵。

此时此刻,不是让她来叙私仇的地方。

她对慕峤眼神示意,示意他不要忘了下面的臣子们。

慕峤也回过神来,连忙收回视线。明正仇人极多,这事儿且得有人高兴。不过现在不是庆贺仇人之死的时候。

盒子里,明正人头下面压着的,是塔布勒的手书。

信件中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这个人头是塔布勒送给慕峤的见面礼。他知道慕峤跟明正不对付,也听闻了明正的女婿造反的事情。因此——“你的仇人一路北逃,刚好落到了我的手上。他可能是想去边镇逃命吧。可惜他不知道边镇已无可以庇护他的人。我没有你们中原人那么麻烦,昨天抓到这个家伙的时候又多喝了一点酒。所以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就帮兄弟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你我在草原之时,已有旧情,日后你为中原天子,我为草原大汗,来日方长,彼此照应是应该的。”

这是第一张纸上的内容。塔布勒中原文字写得不如何,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慕峤先前还颇为担心明正逃掉,会别生枝节,再造麻烦。没想到这个家伙如此不走运,一朝权臣,百官揆首,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不过,塔布勒这人不是什么善类。他把明正的头砍了,看似是在帮慕峤的忙,可他毕竟是带控弦之士十万前来。这是彻头彻尾的入侵。

慕峤拿开第一张纸,接着看第二张纸的内容。

“不过兄弟我在草原,刚为汗王,不服者众。人心不稳,所以需要向弟兄你借十万金银、十万布帛以及十万人头。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容易凑齐,所以为了给弟兄你省去诸多麻烦,于是带兵亲自来取。只要让我们赤胡汉子吃饱杀足玩够,我自会离去。今后我汗你帝,永结盟好!”

慕峤看完,一声冷笑。

如此蛮横无礼,还真是塔布勒的风格。

当年在草原之时,慕峤就熟知塔布勒为人。塔布勒是先汗王之子,年纪轻轻就被立为贤王,不过一直人望有限。慕峤当时就想,此人若统领赤胡部,实在不是草原之幸。

现在看来,塔布勒在给自己的部族带去不幸之前,要先给中原带来不幸。

慕峤将塔布勒的信件给了身边几个兵部的高官过目。众官员看后,彼此面面相觑。

“附近所有卫所,都有多少兵马?”

兵部侍郎立即回答:“京畿卫所一共有四,各标配一万兵马。”

“这么说来就是四万,加上京师本身的守军、禁军,也能凑个七八万人。那么赤胡的规模是十万?”

“约略十万,根据去年以来的边报,赤胡内乱,又兼水少草黄,草原大饥,十万之数应为上限。”

这个估计跟慕峤自己的估计差不多。虽然他在中原有年,但草原上的消息还是能够不断获知。草原人口与牛马有关。逢水草欠丰美之年,牛马数少,人数自然就少。

即便是水草最为丰美的时候,赤胡能战之男丁也不会超过二十万。这次能来十万,塔布勒真是倾巢出动了。

“那就算十万好了。我们算七万。对方攻城,我们守城,完全有一战之力。”

兵部侍郎连连点头:“是、是。”

然而慕峤话锋一转:“可调集各卫所人马来到京师,那么京畿地方上就没有守军了。”

众官员皆是一愣。

“赤胡这十万轻骑而来,不携带粮草辎重,为了解决后勤,自然是一路烧杀抢掠而来。京师虽暂时无恙。但从边镇到京师的这数百里上,不知道有多少村落、县城、无辜的生命已经涂炭。”

一念及此,慕峤不禁咬紧牙齿,捏紧拳头。

众官员一听,慕峤这是不想调集卫所兵力,一时都慌了。侍郎连忙劝道:“京师天下之中枢,中枢若毁,纵使躯干俱全,天下也要废了。地方倘遭劫掠,京师保全,事后尤可克复,但京师崩坏,天下俱损,赤胡更可以肆意抄掠。”

兵部侍郎所说自然很有道理,如果让出京畿几个县城来让赤胡抄掠,也并非不可,对方吃饱喝足,大概就会滚蛋。到时候各地勤王之兵到来,京师会更为安全。但是,慕峤就是做不了这个决定。

皇帝的命是命,草民的命也是命。他恍然想起自己当年在赤胡的日子……

慕峤内心不禁默叹:虽然自己生是中原之人,现在又当了中原的太子,但对中原的这等秩序,依然不能完全接受。

“赤胡离我们还有百里?”慕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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