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脚麻利,不是吗?”吉莉丝看着他,被逗乐了,“我的丈夫巴拿巴是另一类人从来不会让他的手碰任何类型的机器,或是奴隶女孩们。”她补充说,“来吧,病人在厨房的后面。”

厨房是一座独立的小建筑,通过一条覆满盛开茉莉花的走廊与主楼相连。从其中经过就好像在一团香气中穿行,皮肤感受得到四周环绕的蜜蜂嗡嗡声,像是风笛的低鸣。

“以前被叮过吗?”吉莉丝漫不经心地挥打着一只低空飞行的毛茸茸的身体,把它打到空中。

“有时候。”

“我也是,”她说,“很多次,没有什么比皮肤上的红痕更糟糕了。去年春天它们中间一个小家伙叮了一个厨房女仆,那丫头肿得像一只癞蛤蟆,然后就在我眼前死了!”她瞥了我一眼,眼睛睁大,内含讥笑,“我可以告诉你,这为我的名声创造了奇迹。其他奴隶认为我对那个小姑娘施了巫术,对她下了咒语,因为她烤煳了海绵蛋糕而杀了她。我有的只是一口烧焦的锅。”她摇了摇头,赶走了另一只蜜蜂。

我被她的冷漠所引发的震惊因为这个故事得以稍稍缓解。也许我在总督的舞会上听到的其他八卦没有什么事实依据。

我停了下来,透过茉莉花的叶子看向下方的甘蔗田。詹米站在榨糖机旁边的空地上,抬头看着机器的巨大横杆,有个人在旁边指点和解释着,我猜他是监工。我看到他说了些什么,还做着手势,那个监工强调地点着头,挥舞着手喋喋不休。如果我在厨房区域没有找到任何与伊恩有关的痕迹的话,詹米也许会从监工那里了解些事情。尽管吉莉丝矢口否认,但全部直觉让我坚信那个男孩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厨房里没有与他有关的迹象,只有三四个女人,正在揉面团,摘豌豆,她们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们经过。我对上了一个年轻女人的眼神,并点了点头,微笑地看着她,也许过一会儿我有机会回来找她聊一聊。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马上低下头看着自己腿上的装着豆荚的碗。我们穿过长长的房间时,我看见她偷偷地瞥了我一眼,并注意到她扶正了怀孕早期微微隆起的小腹前面的碗。

第一个生病的奴隶在厨房外面的一间小储藏室里,躺在一张草垫上,草垫上方是货架,高高地对着裹满纱布的奶酪。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我打开门时,他在突然的光线刺激下坐了起来。

“他有什么麻烦吗?”我跪在这个人身边,摸了摸他的皮肤。温热,潮湿,没有明显的发烧。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痛苦,只是在我检查他的时候昏昏欲睡。

“他长了一条虫子。”

我吃惊地瞥了一眼吉莉丝。到目前为止,从我在岛屿上的目睹和耳闻来看,我估计至少四分之三的黑人还有为数不少的白人饱受体内寄生虫之苦。这令人厌恶,又使人衰弱,但大多数真正有危险的只是老幼之辈。

“可能不止一条。”我说道。我轻轻地把奴隶推倒平躺,开始检查他的肚子。脾脏是柔软的,稍微有点大这种情况在这里很常见但我没有感觉到可疑的腹部肿块,肿块意味着可能有严重的肠道感染。“他看起来很健康,为什么你要让他待在这种黑暗的屋子里?”

好像是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奴隶突然从我的手边扭开,尖叫了一声,然后蜷成了一个球。蜷缩,伸直,像一个溜溜球一样。他碰到了墙,尖叫着用头猛撞。然后他又一下子停下来,跟发作时一样突然。这个年轻人又躺回到了草垫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圣耶稣基督罗斯福啊,”我说,“那是什么?”

“一条罗阿丝蠕虫,”吉莉丝被我的反应逗乐了,“它们寄生在眼球里,就在内壁下面。它们来回穿梭,从一只眼钻到另一只眼,它们从鼻梁中穿过去的时候,我听说那是相当痛苦的。”她对着还在草垫上颤抖的奴隶点了点头。

“在黑暗中它们动得不是那么频繁,”她解释道,“安德罗斯岛的人告诉过我怎么处理虫子,说是必须趁它们都在一只眼睛里的时候抓住它们,因为它们正好在表层附近,可以用一根大织补针把它挑出来。如果耽搁,它们会钻得更深,就抓不到了。”她转向厨房喊人拿灯过来。

“在这里,我带了针,以防要用到。”她在腰间的袋子里摸索着,拿出一方毛毡,上面插着一根三英寸的钢针,她伸手递给我。

“你疯了?”我盯着她,大为震惊。

“没有。你不是说你是一个好医生吗?”她问得合乎情理。

“我是,但”我瞥了一眼奴隶,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过一个厨娘为我举着的蜡烛。

“给我拿些白兰地,还有一把锋利的小刀,”我说,“把刀和针泡在白兰地里,然后把尖头放在火中烧一会儿。再把它放凉,但不要碰到它。”我说话的时候,轻轻地向上扯了一下他的眼睑。这个奴隶的眼睛望着我,在深奶油黄色的充血巩膜中,棕色虹膜上长着奇怪的不规则斑点。我把蜡烛火焰凑近仔细寻找,可蜡烛位置过近,瞳孔缩小了,但把它拿走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试着搜寻另一只眼睛,差点使蜡烛掉落。果然,有一条细小透明的细丝在结膜下移动。我看到的时候差点呕吐,但是抑制住了自己,伸手拿起刚消过毒的刀,同时掀着眼皮。

“按住他的肩膀,”我对吉莉丝说道,“别让他动弹,不然我会弄瞎他的。”

手术本身就是计划时骇人听闻,但执行时出乎意料地简单。我沿着结膜内侧的角落快速划开了一道小切口,用针将它轻轻挑起,趁虫子懒洋洋地从挑开的地方游动过去的时候,滑动针尖到虫身下方将它挑了出来,虫身光滑得如同一团纱线。抑制住胸中的一阵厌恶,我把虫子甩开。它撞到墙上,发出细微的、湿漉漉的啪嗒声,然后消失在奶酪的阴影下。

没有流血。经过内心的自我短暂交战,我决定把冲洗切口这件事留给奴隶自己的泪腺去完成。这伤口只能自行愈合,我没有精细的缝合线,而且伤口又那么小,所需缝合的针数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一两针。

我把一块干净的布垫在他闭着的眼睛上,用绷带绕头顶缠了一圈,然后坐了回去,对于自己首次的热带医学冒险相当满意。“很好,”我把头发拨到脑后,“另一个病人在哪里?”

下一个病人在厨房外的一个小棚子里,不过已经死了。我蹲在这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尸体旁边,既遗憾又愤怒。

死亡的原因显而易见:绞窄性疝气。扭曲腐烂的肠子从腹部一侧凸起,虽然身体的温度跟活着的时候差不多,但绷紧的皮肤已经染上了绿色。痛苦的表情凝固在他宽阔的脸上,四肢仍然是扭曲的,不幸又准确地展示着他经受的死亡。

“你为什么要耽搁?”我站起来,怒视着吉莉丝,“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一直让我不停地喝茶聊天,同时让这个人慢慢死去?他死了不到一个小时,但他一定是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几天!你为什么不马上把我带到这儿来呢?”

“今天早上他就快要死了,”她根本不为我的激愤所动,耸了耸肩,“我见过他们发作,而且我当时不知道你能做什么,再说他看起来也不值得忙活。”

我强忍着继续指责的冲动。她是对的。虽然我快点来可以给他做手术,但治愈的机会则极为渺茫。即使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我也是能够处理疝修复的,毕竟那不过是把凸出的肠子推回去,把腹部断裂的肌肉缝起来。然而感染才是真正的危险,错位的肠子一旦扭曲,血液供应就被切断,内容物开始腐烂,人注定是难逃一死的。

但让这个人孤独地死在这个闷热的小屋里……嗯,不管怎样,他不会知道一个白人妇女能或多或少缓和他的痛苦。然而,我仍然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失败感,是我面对死亡时经常感受到的。我慢慢地用浸过白兰地的布擦着手,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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