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霙听到此话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会知道呢?”“我可没有说,但我觉得他们早知道了,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妈妈可能已经到我家楼下了。姐,趁这个机会都说了吧。再拖又能拖出什么结果呢?小城就这么大,总会遇到熟人的,或许是别人无意中看到了你,然后再告诉爸妈,如果真是这样,以后还怎么躲呢?”严霙呆坐不语。从婆家出来,严霖又故意将爸爸载到自己家车库,她刚停好车,爸爸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严霖看着爸爸的背影,赶紧给姐姐打电话:“姐,我们到了。”
严霙知道无路可退,或许正如妹妹所言,这是最好的机会,趁着爸妈有疑虑或许更容易说话。现在,她微笑着等在电梯口,看着一脸惊恐的爸妈,等待着暴风骤雨。
妈妈一把抱住女儿:“阿霙,真的是你。”爸爸看着女儿,表情由惊恐变为放松,又由放松变为疑问,随即又变了不易察觉的失望。
说了,一切都和盘托出。辞职的事、分手的事、回来的事,全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妈妈泪眼婆娑,埋怨道:“为什么不回家?别人都和我说看到你了,我一直不信,我不相信你会躲起来。”严霙也眼含泪水:“妈妈,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没有衣锦还乡,却是狼狈而归。真的对不起。”妈妈用手抹泪,爸爸低头不语,严霖站在一旁抿嘴看着父母和姐姐,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劝,可以解决问题吗?可以化解心中的疙瘩吗?劝,只是旁观者的嘴痛快一时,可是当事人却更为揪心。
妈妈开了口:“收拾收拾回家吧。哪能一直住在妹妹家。”
爸爸张了张嘴,被妈妈挥手制止了:“回家再说。阿霖,帮你姐姐收拾东西。咱这就回家。”
可是爷仨儿都不动。
严霙不动,她暂时不想回家,那条街那条巷都是旧相识,回去了要面对的问东问西让她心里打怵严露不动,她暂时不想让姐姐回家,那间屋子那个房间,回去了会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过去和未来。爸爸不动,暂时不回去还是不回去吧,他还没有做好怎样面对亲戚朋友的眼神和疑问。但是妈妈不管这么多,不管是辉煌还是狼狈,女儿终究是回来了,她经历了大悲大喜,是是非非,她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休息,更是心灵上的休憩,她要她回家,去弥补空缺的十二年时光。
妈妈固执的要收拾女儿的衣服,严霖按住了妈妈开衣柜的手:“妈,暂时不要让姐姐回去了。”妈妈看着严霖:“我知道你们父女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回去之后要面对什么。但是你姐姐总归要回家的。换做是你,我也是要带你回家的。”严霖再一次按住妈妈的手:“妈,这样吧,下个周末。下个周末我带姐姐回去,好不好?说不定下个周姐姐就找到工作了。”停了一下,她又赶紧堵住妈妈的话:“我保证!到时候爸爸的心或许也就释然了。”妈妈向着客厅里沉默不语的丈夫张望了一眼,又看了严霖一眼,缓缓放下手,点点头。
严霙留下来,爸妈回了家。
妈妈不停地找事情做,借着擦汗抹灰的理由而擦拭挂在脸上的泪迹。她知道女儿的回乡必定会引来众人的议论和争辩。早知道就不让女儿出去了,如果没有考上外地的大学,就不会和江轶谈恋爱,如果当初一毕业就回乡而不是去北京,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发生改变?小城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想法: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哪怕是挣了钱成了名,只要回来就是错的。妈妈知道爸爸心中的顾虑,十二年前女儿离乡的得意和十二年后女儿回乡的沉默足以证明爸爸内心的失落。丈夫好面子没有错,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张脸吗?!
她从厨房的窗子里看向坐在院子里的丈夫,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难过极了。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周围的声音是清楚而明朗的,又是缥缈而疏远的,他仿佛听到了很久之前的声音,看到了很久之前的人影。
那是年轻的他。
冬季的早晨,他得到了生命中第一个孩子,是一个白皙的女儿,这是一座多雨的江南小城,雪在这座小城是稀有的,年事已高的老人们印象中是没有在本地见过雪的,更不要说年轻的他。可是女儿呱呱坠地的时候,空中隐隐约约飘了雪。别人都说他是因为兴奋而产生了幻象,但他却真实的感受到了,他惊呼这是祥瑞的雪,是因为他女儿的降生而飘落的雪。他翻了字典选了“霙”字,既是雪又是花,是自己女儿该享用的字严霙,果然应了爸爸的心。是同年龄段中的好孩子,是同住一条街里的懂事孩子,是学校里的优等生,是一直有着漂亮外表和玲珑心的好女儿。带着她,就是争了脸领着她,就是长了面子。
犹记得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女儿去幼儿园去上学,歌声是怎样的高昂犹记得他带着美丽的女儿参加大大小小的活动,心情是怎样的舒畅犹记得女儿上大学远行的那天,精神是怎样的抖擞犹记的女儿交了男朋友,心底是怎样的紧张犹记得女儿去北京的消息传来,笑容是怎样的灿烂。他记得所有关于女儿带来的喜悦,却从不记得女儿带给自己的难过从小到大一次也没有如今,女儿的归来要将“难过”一次都补齐了。是的,他承认他好面子,他承认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亲戚朋友旧同事那充满疑惑的眼神和带有讽刺的问句。他只有叹息,像喊山,一声又一声,在心底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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