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阳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看到雅萍小小的一团缩躺在病床上,她已经瘦骨嶙峋到了极致。他带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她,孩子也像是感受到了妈妈的存在般醒了过来。宝宝不再睡觉,睁着大眼睛东瞧西看。
“雅萍,醒醒,宝宝来看你了。雅萍,醒醒。”
雅萍听到宝宝两个字,勉强地睁开双眼,她累极了,也困极了。是谁在说宝宝?谁的宝宝?是她的宝宝回来了吗?
她终于看清,看到项阳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个小小婴儿睁着大眼睛正看着她。
“谁?这是谁?项阳,这是谁的宝宝?她是我的宝宝吗?”她的嗓子干哑的厉害,她说话的声音像是劈裂的乐器,刺耳而难听。
“雅萍,这是咱们的孩子,你快看啊,她看着你呢。”
她吃力地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孩子,项阳顺势把孩子放在了她的怀里。她想要坐起来可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本已干涩的双眼被泪水一波一波的糊住,她的心咚咚咚地在胸膛中急促地跳着,她的整个人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从里到外火辣辣的难受。
这是她的孩子!这就是她的孩子啊!原来她的孩子竟然这样的健康!她的孩子健康地活在这个世上,她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只要她的孩子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让她去死都可以。
项阳看着雅萍的样子,他自己的心也是异常沉痛。他都做了什么?他真是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即使是现在,看着她那样伤心欲绝的样子,他都舍不得抛下他拥有的那些钱财和地位,他狠不下心彻底离开莫忘。他无法为了雅萍抛弃所有,他最爱的人依然是他自己。
他落下泪来,为雅萍,也为他自己。他抱住雅萍的头,颤抖着落下泪来。
鳄鱼的眼泪落到了雅萍的头和脸上,可是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她的世界中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孩子,只有她的孩子,她的眼里只有她最爱的宝宝。她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解衣服,她想要喂孩子一口奶,她想给孩子一点点属于她的东西。
真是她乖巧的女儿,她的女儿探出嘴来吸吮着她的,可是孩子什么都吸不出来,生气地裂开嘴哇哇哭起来。
“项阳!项阳!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有奶,为什么我没有奶?我没有奶怎么办?怎么办?啊!啊!我为什么没有奶?!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妈妈没有奶,妈妈没有奶啊!我拿什么给你啊,我拿什么给你啊?妈妈什么都没有!”这一刻雅萍的情绪是失控的,她所有的痛苦都随着这眼泪被释放出来,她骨子里面的无助和绝望全部被牵引而出。
“雅萍,雅萍,不要这样,你会吓到孩子的,你不要这么激动,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可是雅萍根本不听项阳的劝,一味地哭啊哭,就像那天她的孩子被从产房抱走那般的嚎哭着。渐渐得,她感到无法呼吸,她痛苦地喘着哭着,眼睛却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她的孩子。她喘的越来越厉害,但她依然拼命地睁着眼睛,她要再多看一眼她的孩子,再多看一眼!在昏过去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依然半睁半闭地望着她的孩子,她的魂魄依然在痛苦地望着她的孩子。
雅萍像是从溺水中醒过来一般,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她赶忙四处寻找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在哪里?有什么东西拴住了她的脸,她激动地要拆下所有挡住她的障碍。
“雅萍,雅萍,不要拆,不要拆,那是氧气罩,你带着带着,要不然又要缺氧晕过去。孩子在这里,你看她睡着了。没事了啊,你不要激动。”
雅萍啊啊啊地叫着伸出双手,她要抱抱她的孩子,那是她的孩子,快还给她!
项阳轻轻地把孩子重新放在她的手臂上,她慢慢地环住她的孩子。碍事的眼泪又是一遍遍地糊住她的双眼。她擦了又擦,恨不得把眼球从眼睛里取出来挂在空中。她要再多看看她的孩子,老天,再让她好好看看她的孩子吧。
“项阳不要把孩子抱走可以吗?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们再让别人替你生孩子吧,行吗?求求你了。”她沙哑着嗓子一遍遍地求着项阳,可是他不回答也不说话,他就只是抱着她的头,眼泪不停地流淌在她的发丝当中。可是有什么用?这有什么用?她不要他的眼泪,不要他的怀抱。现在的她就只想要留住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在她的肚子中陪伴她这么久,她给予了她所有的温情以及所有的爱。这个孩子让她又重新感受到了骨肉相连的亲情,就像她母亲曾经短暂给予过她的那种情感和温度。她一直渴望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爱。
她曾经以为被爱,才可以填满她内心的空洞,可原来充斥在心的母爱竟比爱情拥有更加强烈而坚固的力量,使她变得饱满而宁静。怀孕的时候可以说是她人生中状态最好的时刻。
雅萍的原生家庭自始至终都并不和睦,从她懂事起,她就经常活在父母的争吵之中,这让她时刻活在恐惧和惶惑中。她得不到某种切实而可触的幸福和满足。她的心一直处于居无定所的不稳定当中,找不到着立点,也找不到栖息地。她的思想在这个过程中,总是处于逃避的状态,从这里逃到那里,她从未真正清醒过,也从未深刻思考过。她的眼神闪烁,带着苦难践踏过后的悲戚神情,一直冲向外界寻找着逃避之所。她越是向外寻觅着,她内心的各种感受越是被挤压着向下向下再向下,坠进更深的黑暗中,同时又激起更多悲哀的浪花。
她为什么会在怀孕的时候感觉那么的幸福呢?她从来都并不了解自己,也想不明白许多的事情。如果换一个人?如果和另外的男人结婚生子,她也会感受到同样的幸福和满足吗?她突然想要去尝试一下。
“雅萍,你一个人,要拿什么去养活孩子?你可以给孩子什么样的生活?难道要让她像你一样四处流窜,居无定所,去感受贫穷和卑微吗?”
项阳的话和眼泪使她的头顶冰凉冰凉,这种凉一直贯穿到她的脚后跟。她的内心也慢慢被这种冰冷所冻住。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她受不了他的眼泪。不就是想要荣华富贵吗?不就是想要她的孩子做交换的筹码吗?可以,可以,都拿去吧,都拿去吧。反正她雅萍是贫穷和卑微的,她能靠什么留住项阳?她又能靠什么去抚养她的孩子?
开始的开始,她就只想要他的长久陪伴,即使没有爱也没有关系。没有爱,她是可以忍受住的。长这么大,又何尝有谁长久的爱过她?只要她爱他就够了,而他能够陪着她也就够了。
可是现在她连长久的陪伴也不再奢求了。她对他的心终于彻底破碎成渣,彻底幻化为虚无。
她刚刚还做了梦,梦里她和孩子留住了他,也圈住了他,使他们成为了永远都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可是,梦终归是梦,做梦就总有梦醒的时刻。梦醒后属于他们的家就崩溃了,在虚无中瓦解成虚无。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梦,她就当自己只在梦里拥有了一个家,只在梦里拥有了一个孩子罢了。他终归是不爱她的,他终归是无法为了她舍弃任何东西的。
她闭住眼睛,将脸擦干净,紧紧地贴在孩子娇嫩的脸蛋上。她要记住这梦里孩子的触感和味道。
“带她走吧,你们都走吧。你也不用来了,我不会死的。我这种胆小鬼死都死不掉的。项阳,你记住,我从来都不欠你的,而是你欠我太多太多。如果你对我稍微有一丁点的感情的话,就请好好善待我的孩子,也请你这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这算是我最后的一点请求了。”
项阳依然不说话,他从来都不会允诺她任何事情。他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轻轻地抱起孩子,牢牢地看住雅萍。这一次的分别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但是他还是会回来的,他依然会找到她,不论多久,也不论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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