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走到哪算哪吧。

这样一想,山仙心里好受了许多,甩着袖子,撒开脚丫子埋头下山,引得路人侧目。

也是,这样一个英俊的美少年背着琴徒步而行,嘴角噙着笑,潇潇洒洒的模样,怎么瞧都像是江湖游侠。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山道上,荒草葳蕤,偶尔有几棵树,也长得七歪八扭,枝枝蔓蔓地缠着些枯黄的藤子,没甚看头。

日头照不到的地方,艾蒿几乎没过头顶,叶尾发黄,大部分干枯卷曲,颇为萧索。山仙一个人无聊,便一面走一面唱歌。

以至于,身后有急切的脚步声跟近他也没有听到,没有察觉。

突然,一声马嘶打破了宁静,隐在荒草里的数十条黑影急急沉下腰背,手按在刀柄上,竖起耳朵仔细听。

“仙儿,你等等……”一个慵懒的嗓音说。

“原来还没走啊……”一个清冷的声音说。

“庙里的水有问题,我去给重新你打了点水……”

“你怎么不早说!”

“……”

“撤!”黑影中的一蒙面人折断手里的三根淬了毒的银针,恨恨地盯着那个骑在马上的男子。

其他人得令,将刀收回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蹑手蹑脚地钻入草野里,不见了影。

山简飘身下马,握着装水的竹筒子踩着被香客们碾压成路的艾蒿走过去,递给了山仙。

山仙白了他一眼,蹲坐在草地上,气喘吁吁地道“我现在没有内力,不想和你说话。”

山简轻轻地走过去,望着他满是的灰土双足“你怎么不穿……”

“要你管!”山仙背过身,吸了吸鼻子。

山简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温柔道“内力没了不要紧,你还活着就好。”

山仙鼻子一哼,抱着膝不想搭理他。

山简讪讪地收回手,望着笼罩在黄昏中的山峦,道“天快黑了,我不想和那些人拼命,你乖乖跟我回去好不好”

山仙瞅了他一眼,放软了语气“连你也打不过他们吗?”

山简淡淡地道“以前打得过,现在,身上有伤。”

山仙蓦地站起身来,睁大眼睛看着山简,颤声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山简没说话,转身去牵马。

山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看到那个一贯护着自己的人竟然又选择回避,登时气得咬牙切齿,光着脚三两步就追了过去,神智昏沉地踩着杂草跑到那个人身旁,双手扳过他的肩,仰脖子吻了上去……

山简“……”

唇与齿相贴,眼睫颤抖,温热的带着些酒味的唾沫汇合在一处,几许醉意朦胧。

一瞬间,周围都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山仙颤颤地移开唇,似怒非怒地低下头,摊开手心道“这个是我从河里捡的石头,这颗石头就是我的心……你要就给你,不要我就扔了。”说着将那块石头塞到了山简手里。

山简半天没回过神,捏着那块石头,情绪混乱。

山仙见他站着不说话,咬咬牙又低下头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父亲,可我就是喜欢你,爱你……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但如果你选择一辈子当我的父亲,我自会离你而去,我说到做到!”

还没转身,却被那人一把拉进怀里,冰凉的两片唇印在他眉间。

山仙睁大眼睛,愣了一下,缓缓垂下眼睫,缓缓滴下泪来,没有挣扎。

……

过了鹿蹄山下的石碣,大路已近在眼前,夕阳西下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茶楼客栈的屋脊和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你那里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山仙问。

山简牵着马,背着琴往前走着,声音温柔“前些年做太子舍人的时候受的伤。”

山仙两袖清风,手里捻着一根草,心情愉悦地欣赏着沿途的风光,笑道“怪道你近些年一直赋闲在京,没有出去打仗。”

山简扬起唇角,回眸望着他,轻轻地道“不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沾了水,还是会有些疼。”

山仙不悦地哼了一声“那你还下水……”

山简握着他的手,一面走,一面望着他笑“说起来,也亏受了伤,才能陪在你身边。以后……若是圣上下诏,就不能够了。”

山仙沉思片刻,叹道“你靠着手中那点兵权,忠于累卵一般的晋室,欲庇天下寒士,其心思未免太过纯真雅洁,注定一生都无法得偿所愿。”

山简握紧山仙的手,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笑道“仙儿这是在我对下咒吗?”

山仙认认真真地道“不,我不是开玩笑。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我也知道你有一颗除了护我以外还想着护着国家社稷的心。我知道的,就像你说的,你不是一个在乎声名的人,为了保我安然无恙,你还可以娶我母亲为了让你的敌人以为你成了块废铁,你是真的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这样很好。只有一件,我希望你不要执着于这样一位无可救药的帝君。到了关键时刻,还是知道变通的好。”

山简望着山仙,望了许久,喉结滚动,蓦地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如果我不会变通……你还是会离开我吗?”

山仙静静地点了点头。

山简英俊的温热脸庞骤然僵硬冰冷,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忧心忡忡地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他不该贪求太多的。他没做多少好事,却总是辜负那么多人,现在,报应不爽了。

山仙看着山简的表情,越看越想笑,连忙抽出自己的手,捧起他的脸,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只是去雪峰山学些法术,或者请教雪山派赭砚仙君,弄明白我母亲献魂灵的事啊……就离开一阵子罢了,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你看你,你伤心什么呢……”

“……”山简没说话,将山仙紧紧地抱在怀里,许久许久都不曾松开。

“你这人,怎么知道我也喜欢你之后,动不动就伤心难过呢?”山仙靠在他肩上,沉声道。

山简合上凤眸,含泪哽咽着,发出碎玉一般沉重的嗓音“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以前总是警告自己,不可以喜欢你的,不可以的,你是岐山的公主。而我,我娶过很多人,我虚度年华,我是个废人,我不配喜欢你……”

山仙笑出声来,微微抽开身,眨眨眼睛看着他“岐山国已亡,这世上早已没有人记得泷灵公主了。只有你还记得,我也只是你一个人的公主。你说,我会骗你吗?”

山简面色抑郁“可你不愿与我成亲……”

山仙嗤嗤笑道“这个很重要吗?你不是已经娶过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了吗?”

山简失声道“假的,她们都是假的,我只”

山仙截断他的话“你有没有想过阿吹?”

山简眸光流转,平淡地道“吹儿不是我的孩子。”

山仙大惊失色,心中对山简刚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崩塌“……”

他有点晕,怎么可能,他听错了吗

山简仍旧双眸微垂,简单地交代道“你的三个姊姊也都不是我孩子,她们的生父是谁,连我也不知道,你大娘阎氏也没告诉我,只是让我帮她瞒着,不要告诉任何人……”

山仙忍无可忍地望着山简,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到底瞒着他多少事。

怎么一夕之间全都变了,所谓的“父亲”不是父亲也就罢了,居然连一起生活了数十年的姊姊弟弟都不是山简的。乱了乱了,山简和盘托出这一切,这是铁了心要打消他所有的顾虑啊……

山仙嘴唇动了动,终究只是无奈地笑道“你是收破烂的吗怎么什么人都娶为妻……以前不告诉我到也罢……现在一下子全抖出来,你就不怕我承受不住。”

山简握着山仙的两只手,声音清和,眼角带笑“阎氏是被家里人逼着改嫁于我的,我也是被逼娶她的,我们虽然在一个屋檐下,不过都是各过各的……”

“她有她心爱之人,从不介意我娶任何人。只要我看过一眼的女子,她能弄进府的都会弄进来,我起先有拦过,不过她不听,总觉得对不起我。我心想着这么过一辈子也罢,就没拦她……可是等我渐渐地喜欢你之后,我就后悔了……”

山仙缓了一会儿,勉强打起精神微微笑着“也罢,其他的倒无所谓,关键是我一直都以为阿吹是你的孩子。以后见到他……算了,他当我是亲姊姊,我总不能不认他。”

山简低声问道“那你,可还会嫁给我?”

山仙低头想了想,忽然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山简低头,额头碰了碰山仙的额头“没有了,我以后什么事都不瞒你了。”

客栈里,山简刚刚点上的羊脂烛微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他目光一凛,便知屋内闯入了两个内力深厚的人。

“既然来了,还请二位贵客献身吧。”

手绘的白泽屏风后,某人一脸淡定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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