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沣听闻皇太后皇上两宫即将驾临,顿觉受宠若惊,亦有几分惶恐,他不敢有半分的怠慢,连忙命下人去大敞府门迎接,为表礼仪优隆,他自己也忙要回房去更衣,走前却仍不放心,因他忽然想起庚子年的事来,刘佳氏本已为自己物色好了福晋,且已放了“大定”,万事俱备只等过门,可太后却突然为自己亲自指婚,自己不敢辞拒,只能奉旨迎娶荣禄的女儿幼兰过门。为了此事,刘佳氏也在太后的逼迫下不得已去退掉已经约好的婚事,载沣知道刘佳氏还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还经常躲在无人处痛骂太后的狠心无情。
他心有不安,走前特地叮嘱自己的额娘刘佳氏道,“额娘,皇太后与皇上亲临,是我府上莫大的荣光,也是我这幼子无上的荣耀,您等会儿见了太后,万勿再提庚子年太后强迫您为我退婚一事了。”
载沣又怕幼兰听见自己提起以前的婚约而不快,后半句便压低了声音,他牵着刘佳氏的手躲到幼兰的暖阁外头来,隔着帘子他悄悄打量幼兰,见幼兰此时仍抱着孩子爱不释手,没功夫理会自己才放心下来。
刘佳氏今日得了白胖圆润的长孙,心情正好,早将从前被迫退婚一事忘却了,此刻便挥着手笑道,“你怎么还不信任额娘呢,哪里的事儿,我保准不会提不高兴的事儿!半句也没有!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口儿,哪儿有功夫想那些呢!你就放心吧!”
载沣至此才真正放下心来,他掀了帘子又走进暖阁来,清了清喉咙对载洵、载涛与载潋三人笑道,“你们也回去准备准备,等会儿两宫驾临,我们一起去迎接。”
载涛听了话便连忙笑着答道,“是,五哥,我们这就回去更衣,不敢耽搁!”
众人无不为皇太后皇上即将驾临王府一事而感到欢欣雀跃,因为这象征着两宫对醇邸的圣恩眷隆,人群当中唯有载潋心事重重,她不愿在醇王府内见到太后,更不愿见到皇上。
她怕太后见到自己今日在这里,又会让太后想起自己当年的欺瞒与假意归顺。这些年来她费尽心力,才终于让世人相信自己已与载沣决裂,她是为了保护载沣与自己家人的平安,若太后要报复自己,他们也不至于受自己的连累。可今日若让太后看到自己也在王府,那自己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决裂”与保护,就会全部功亏一篑。
她更不愿见到皇上,她早已伤痕累累,再也不堪重负了,她不忍相见,也不愿相见,在她心里,相见早已不如不见。
载洵与载涛皆回去更衣,载潋才走上前来一步淡淡向载沣笑道,“五哥,既然两宫要驾临府上,我就去暂避一避吧。”
“潋儿…”载沣先是一愣,随后便立刻反应过来原因,他知道载潋如今定是不忍再见皇上,他也怕载潋再徒增伤心,不禁蹙着眉忍了忍泪意,又抬起头来笑道,“也好,你才失了孩子,不宜久跪劳碌,你回涟漪殿歇一歇吧,两宫不会久留,晌午额娘在大戏楼传了戏,俟时我再让张文忠去请你,你再同我们一块儿听戏。”
载潋向载沣福了福身,浅浅一笑道,“谢五哥体谅。”
载潋转身就要走,在一旁怔怔听着的刘佳氏却忽上前来拦住载潋道,“潋儿啊,你这是图什么?你可是孩子的亲姑爸爸啊!你留在这儿谁能说半个不是?更何况这外头的人日日议论你与载沣的嫌隙,连我都亲耳听到过,如今你二人好不容易才又如从前般和睦,你何苦不让皇太后皇上都看明白呢?也好让外头那些流言不攻自破啊!”
载潋知道刘佳氏是好意,可刘佳氏并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更不会知道自己自戊戌政变后一直以来深陷的险境。
载潋转身搭了刘佳氏的手,明媚笑起来道,“姨娘,您放心,我是孩子的亲姑爸爸,往后我保准头一个疼他。可今儿我累了,也许久没回过我那涟漪殿了,叫我回去歇歇吧。”
幼兰半靠在床榻上,她虽不知具体的原因,却也知道载潋大概有自己的难处,就如从前一样,她面上虽不能表现出对醇王府的关心,可她暗中却会为自己的孩子缝制衣裳。
幼兰想至此处便叫住刘佳氏,她笑道,“额娘,就叫妹妹去吧,她身子仍虚弱呢,歇歇也好。”
刘佳氏来回地瞧载沣与幼兰,气哼哼道,“怎么你二人倒都糊涂了!”
幼兰不再劝解刘佳氏,她笑着向载潋招了招手,叫她过去道,“妹妹,你来。”载潋含着笑轻叹了声气,她又掀了暖阁外的帘子,走向幼兰的床榻,她蹲在幼兰床边轻声问道,“嫂嫂,怎么了?”
幼兰怀中抱着虎头虎脑的婴儿,气力仍有些虚弱,她向载潋笑道,“今儿我就不勉强你了,我知你总有为难之处的,只有件事你可得答应我。”
载潋也望着幼兰怀中的孩子轻笑,她目光中的爱意无处不往,化为潺潺细流浸润了婴儿粉粉嫩嫩的脸颊,她抬起头去望向幼兰的眼睛,点一点头道,“嫂嫂请说便是。”
“我不放心旁人跟着,唯有劳碌你了,待过几日烦请你和我与额娘一起去为孩子挑选位年轻健康的乳母来。”幼兰爱意浓浓地望着怀中的孩子,她以额头贴了贴孩子的脸蛋,随后又抬头向载潋解释道,“王府里的乳母都上了年纪,乳水不足,这些琐事你五哥又都不管不过问的…本来这些琐事由下人们去做也就是了,可我就是不放心,偏要自己看过挑过才踏实,有你与额娘跟着,我能更安心些。”
载潋一听是为孩子挑选乳母的事,不禁立时笑出声来,她用力点了点头,应允道,“嫂嫂信任我,我自然愿意,怎能说是劳碌。”
刘佳氏在一旁听着,听见幼兰原是求载潋与她们同去挑选乳母的,不禁也笑着凑上前来,她拍着载潋的手背道,“这倒是想一块儿去了,若你嫂嫂不说,我还要与你说呢!等咱们给孩子挑过了乳母,再一块儿往雍和宫去一趟,给孩子烧烧香祈祈福,那里香火灵验,可若是孩子的额娘祖母与姑爸爸到不齐,也就不灵了!”
载潋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她知道刘佳氏一向最痴信于神佛,可宫中府中皆是如此,又如何能强求刘佳氏,载潋便点头答应,“是,我陪姨娘与嫂嫂一同去。”
载沣在一旁默默听着,幼兰安排的事他也插不上话,唯有等幼兰与载潋说完了话,才出来送一送载潋,他走在载潋身侧道,“妹妹,回房去歇一歇吧。”
载潋默默地点一点头,没有说话,她只看着载沣,只见他仿佛还有话要说,却犹豫着没有开口。载沣酝酿了许久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口,“妹妹!嗯…今日…多谢你能来。”
载潋听罢,心中不禁瞬间一痛,她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的伪装出来的“绝情”与“冷漠”,终究是将他真正伤到了。载沣如此说,足见他如今对自己的生分与疏离,载潋心中忽泛起一阵难过,她蹙了蹙眉,思虑了许久才道,“五哥,我们是家人,是兄妹…我为你高兴,你不必对我言谢。”
载沣怔怔地望着载潋,竟在听到她说出“我们是家人”的瞬间内泪如雨下,他羞涩地连忙去用手背擦泪,连连窘迫笑道,“你说我…不怪你七哥原先总说我眼窝子浅…今儿太高兴了,总掉眼泪了!”
载潋浅浅地笑,她抽出手绢来替他擦泪,安抚他道,“回去吧五哥,陪陪嫂嫂与孩子,皇太后与皇上也该到了…”载潋收起手绢,准备离去,却又想起一事,转身又嘱咐载沣道,“对了,泽公也说要来府上呢,若他到了,劳五哥对他说,我一切都好,只是累了,回去歇一歇,不必担心我。”
当载沣与幼兰的长子出生的消息传入宫中时,太后大喜,忙命人去请皇帝过来,要与皇帝一起到醇王府上探望。
而当载湉听闻喜讯的时候,更是发自内心大喜,因载沣的长子是自己嫡亲的爱侄,他一向疼爱小孩子,却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弟弟孩子的降生,令他得到了一丝宽慰。
载湉来到太后的仪鸾殿中时,只见太后早已更衣完备,只待启程。太后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红缎牡丹蝶氅衣,周身上下从内而外透着喜庆,她见了皇帝到了,扶着容龄的手便向外走,一路走一路对跟在身边的德龄与容龄笑道,“你万岁爷到了,咱就别耽误了,紧着去瞧瞧那大胖小子和幼兰!”
德龄见太后如此高兴,不禁也跟着掩着嘴笑,“太后,您今儿心情真好,奴才瞧着,倒像您亲孙儿出生了似的!”太后回手打了打德龄的脑门儿,堵着气道,“偏胡说,明知道我没机会抱亲孙儿了,还说这话惹我难受!”
德龄颔首谢罪,太后却不计较,她心情大好,早无心去计较琐事,她牵了德龄的手,加紧了步子往马车銮驾上去,止不住笑道,“不过啊,幼兰丫头是我干闺女,这孩子也和我亲孙儿也没什么分别,将来保不准就是了呢!”
载湉坐在金顶朱轮的马车之中,窗外雪飘如絮,雪花循着窗飞进车内,宛如轻飞曼舞的蝴蝶。他摊开掌心,雪花便在他的掌中融化,他转头望向窗外已被冰封的什刹海,冰天雪地中唯有腊梅一点嫣红,他眼前忽浮现起多年以前的情境,当年的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她也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那时候的她就是在这里,跟在自己身后奔跑。
那时候的他们心中没有忧愁,只有彼此。
年少时的绮梦早已如镜花水月,消逝不复。可载湉如今才知,自戊戌以后,唯有她还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身侧,只有她还为他忍着受着,为他拼死护着挚友与爱人,她甘愿承受世人的误解与冷眼,不惜以性命去拼去赌。
她的爱如同窗外的雪,是无声的,也是炽烈的,是沉重的,也是无怨无悔的。
载湉默默落下两滴泪来,原来生命中所有艰难的时刻,都有她无怨无悔的陪伴。
马车缓缓停下,载湉在前前后后的簇拥之中下马,只见醇亲王府的府门大敞,府门之外,载沣携众家眷早已跪迎在两侧,众人中不见她的身影,他才猛然惊醒,原来她早已离开了这里,早已在自己的谕旨之下成为了他人的妻子。
她的深情总被自己的“无情”辜负,她应当恨极了自己。
载湉的心剧烈作痛,漫天飞舞的大雪令他想起她,眼前竟挥之不去尽是她,仿佛她就在自己的眼前。
思念浓成疯魔,他想见她,也只想见她。可他也知道,自己是辜负了她的,他已无权去关心她,也不应再去打扰她。
载湉敛回自己的心思,可仍旧无法克制地感到心痛,他与太后一起来到醇王府思谦堂内,堂内迎面摆放着丈八条案,上有尊窑瓶、郎窑盖碗,墙上挂有醇贤亲王奕譞墨宝与书画,书房案前摆着硬木八仙桌,一边放着一把花梨的太师椅。长案两侧皆有紫檀立柜,一侧放着延年益寿珊瑚盆景,另一侧放西洋自鸣钟与翡翠玉馨。
载沣在前亲自引路,他亲自为太后与皇帝打了东珠挂帘,迎两宫入内,随后又跪倒道,“奴才载沣跪迎皇太后皇上驾临敝处,心中不胜荣幸,不胜惶恐。”
太后进了两道镂空罩门,便看到躺在床榻上休息的幼兰,她挥手示意皇帝等在外头,只领着德龄容龄与一众女眷入内。
太后加紧了步子,幼兰见到太后,眼中欣喜地含着泪,忙要坐起,太后却叫容龄去扶幼兰躺好,太后坐在幼兰床侧,抚着她额头道,“丫头啊,你只顾躺好了,不需顾这些。”
幼兰感激地点一点头,动容道,“奴才未曾想到皇太后与皇上亲自驾临,心中实在不胜荣幸,不胜感激。”
幼兰又去命嬷嬷将孩子抱来,交到太后怀中,太后瞧着襁褓之中稚嫩的小脸蛋不禁连连笑起来,“当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将来必定是有福气的,丫头,你辛苦了。”
幼兰最终还是撑着床榻坐起来,她掀开襁褓一角,望着自己的孩子温柔笑道,“他若能得到太后万中之一的垂怜,才是真正的福气。”太后又让容龄扶幼兰躺好,她笑道,“我必然疼爱他,所以赶着来见他呢!”
太后抱起孩子站起身来,对幼兰道,“丫头你好好儿歇着,我将孩子抱出去给皇上瞧瞧。”
幼兰唯有道,“恭送太后。”随后望着太后抱着自己的孩子远去。
太后从内暖阁里走出来,脸上全是笑意,载沣见是太后亲自抱着孩子,连忙凑上前去护在一旁,唯恐太后因抱着孩子而摔倒了,更怕太后将自己的孩子摔了。
太后将孩子交到载湉怀中,高声笑起来,“皇上快瞧瞧,多可爱的孩子!”载湉伸手接过,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婴儿柔软的身躯时,他的心中竟蔓延起一阵奇妙的感动,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他从未像今日一样渴望成为一位父亲,他用手指刮了刮孩子软软的鼻尖,内心温热而动,不觉间轻笑起来。
“载沣。”载湉低声唤他,载沣连忙跪倒在载湉的面前,叩首应道,“奴才在。”
“你的长子还未取名,朕与皇太后已为他取好了名字,太后为他取名溥仪,朕为他拟乳名午格。”载湉望向跪在脚边的载沣,只见他双眼含泪,连连叩头谢恩,“奴才载沣代犬子溥仪叩谢皇太后皇上赐名,两宫圣恩隆眷,犬子理当望阙拜谢。”
太后从一旁走来,她落座在窗下的榻前,吩咐容龄去将孩子抱来,容龄缓走了几步,她含着笑半屈了膝盖,俯身从皇上怀中将孩子接到自己怀中,她望向皇上温柔而笑。
太后抱过孩子来,摇晃着手里一只布老虎逗他,他竟真的睁大了眼睛去抓太后手里的小老虎,太后见状喜难自持笑道,“瞧他,倒是和我亲呢!”
刘佳氏在一旁看着,此刻也笑意眷浓地上前来一步,她站在太后身侧,望着自己孙儿难掩爱意,笑道,“是啊,他心里头一定和太后亲近,知道太后心疼他!奴才瞧他,除了跟老佛爷亲,也就和他姑爸爸亲近些,方才他一瞧见了他姑爸爸就笑,到底还是一家人!”
刘佳氏毫无顾忌地信口谈笑,完全不知道自己所说话题的敏感。载沣立时慌乱起来,他慌忙地站起身来,想要引开话题,连忙道,“请皇太后皇上移步正堂吧,幼兰还在里头休息,奴才们向皇太后皇上回话也不方便…”
载沣不敢让太后知道载潋今日也来了,因为他怕太后会怪罪载潋的避而不见,更怕载潋再次见到皇上,皇上仍旧对载潋冷情冷性,更伤了她的心。
可太后却在听到刘佳氏的话后忽笑起来,“哟,是潋儿也来了吗?那怎么叫她走了呀!今儿若能聚在一块儿多热闹,自她失了孩子后我还没见过她,她怎么样了?身子还很弱是不是?”
载湉在听到刘佳氏的话后立时变得坐立难安起来,像是有人直直戳破了他隐晦的心事,难道她今日也来了?!他激动地要去找她,一瞬间竟要将所有的冷静与克制都丢掉。
“是啊太后!潋儿来了!还给奴才这小孙儿做了许多的衣裳呢!可合身了!”刘佳氏脚步轻盈地连忙去取来载潋带来的樟木箱,在太后与皇上面前缓缓打开,亮出里头满满一箱子的小孩儿衣裳,她取出一件来交到太后手上笑道,“老佛爷您瞧瞧,这都是潋儿给小午格做的,她这些年来带着病,还做了这许多,奴才都心疼她…只怕眼睛都要熬坏了!”
载湉听至此处,额头上已隐隐生汗,心跳也越来越快,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满满一箱子的小孩子衣裳,眼底愈发酸涩疼痛,心已要跃出喉咙,这些竟都是她为载沣的孩子做的…而世人皆说她忘恩负义,与兄长亲族决裂断绝往来,谁知她隐忍温柔的心事。
载湉忽地站起身来,他左顾右盼地寻找,始终未见她的身影,他便又回身望向窗外,他想见她,在这一刻他已什么都不想再顾虑。
而刘佳氏说到一半,也有几分哽咽,她用手扇了扇眼底的泪意,随后又取出一件小孩儿衣裳交到载湉手上,又继续向载湉笑道,“万岁爷,您也瞧瞧!这可都是潋儿做的,奴才听说,自打潋儿被那起子革命党人掳走了去,回来后身上就各处都是伤,奴才还以为她到了镇国公府上就只能躺着养伤了,谁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心意,这些年来带着病,还给载沣的孩子做了这么多衣裳,还做得这样精细!所以奴才说,她到底是孩子的亲姑爸爸,孩子一落地就和她亲近…这也是天意!”
载湉愣愣地接过刘佳氏递来的小孩衣裳,他将衣裳死死攥紧在手心,竟瞬间痛哭流涕,衣裳上的每一针每一线密密麻麻,竟都像是她这些年来隐忍煎熬的心事,载湉低着头不敢发声,他哭得颤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却仍死死攥着手里的小孩儿衣裳,不肯松手。
刘佳氏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她一时不明状况,唯有慌乱失色地左顾右盼,结结巴巴问道,“万…万岁爷…奴才,奴才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你…你刚才说什么?”载湉开口问她,“你说…潋儿当年,是被革命党劫持走的?”载湉缓缓抬起头去望向刘佳氏,震惊与悔恨瞬间内便将他击倒,他从前以为载潋是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才刻意与革命党人勾结,出卖朝廷的计划,致使出洋大臣被炸受伤,却未想到,原来载潋竟是被人劫持的,还受了一身的伤,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
刘佳氏见到皇帝此刻竟已泪流满面,吓得即刻跪倒在地,她连连磕头道,“万岁爷!奴才说错了什么话?潋儿…潋儿当年是被劫走的啊,是奴才府上马房小厮,有个叫阿升的,回来告诉载沣的,王府上派人连着找了好几日,奴才可不敢欺君!”
“载沣!”载湉听罢后怒不可遏地怒吼,载沣惶恐地跪倒在地,只听到皇帝震怒的声音传来,“你为何从未对朕说过,潋儿是被劫持走的!…”
“万岁爷恕罪!是奴才荒唐,可也是奴才不敢啊!”载沣连连叩头,他急忙解释道,“当年潋儿与奴才赌气,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她被革命党人劫持,实属意外…当年您正怨恨潋儿,已将她除名宗庙…所以,所以…她出了事,奴才也不敢派人回禀…因万岁爷曾对奴才说过,不愿再听与妹妹有关的事…”
载湉眼前一片发黑,原来这些年来所有的误解竟都因自己而起!他身上一软,直直倒在身后的榻上。他此时已恨极了自己,竟负了她一次又一次,对她的信任是如此的薄弱。
众人见状,皆慌张地冲上前去将载湉围住,外头的太监急忙去传太医,容龄则担忧万分地啜泣哭喊起来,“万岁爷!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唬奴才啊!”
而载湉眼前此刻只剩下她的模样,耳边也只剩下她的笑声,他想见她,只要能够见到她,他不惜以一切去交换。载湉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他推开眼前层层围住的众人,大步流星地向外跑去。
载潋在阿瑟与静心的陪伴下一路缓缓往涟漪殿走去,她每走几步就需要停下来歇一歇,走了许久也才跨过王府花园南湖上的廊桥,载潋在桥上站住脚步,目光被一株在严寒中盛放的傲梅吸引,那株梅花生在南湖岸边的石头缝里,却仍没有因生长环境的恶劣的改变傲梅的本色。
载潋坐在廊中,她疼惜地去接掉落的梅花花瓣,她将花瓣装进自己的荷包,她看到自己空空荡荡的荷包,瞬间又惆怅起来,她咳了几声后才虚弱问道,“姑姑,我的玉…找不到了是吗?”
静心知道载潋始终牵挂着丢失的玉佩,这也是载潋梗在心里的心结,她心痛地摇一摇头,“格格,奴才无能,没能为您找到…奴才知道您在意那块玉,那是老福晋临终前托付给您的。”
载潋忍痛合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轻笑起来,“姑姑,阿瑟,只能劳烦你们替我找着了…姑姑,若我这块玉找不着,我这双眼,就算到死,也没法儿安心合上。”
静心听罢后在一旁伤心地落泪,阿瑟却蹙着眉吼载潋道,“格格,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你再说这不吉利的字眼,我就不理你了!”
载潋知道阿瑟是在意自己的人,她不舍得自己离开,可载潋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她转头拉住阿瑟的手,轻缓缓笑着安慰她道,“阿瑟,人皆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将生死看得很淡,死后就自由了,可以见到想见却不能见的人,你说多好啊…我的阿玛与额娘,都在等我呢。你该为我高兴,不该为我难过。”
载湉停下脚步,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之中,他看见了远远坐在南湖廊桥上的载潋,看到她接住飘落的梅花,看到她将梅花装进自己贴身的荷包里。
心底的思念与眼底的泪喷涌爆发,将他吞没。
“潋儿!”思念已到极致,他的声音沙哑而又撕裂,“潋儿!潋儿…”这个名字在每个夜深梦回的时刻都折磨着他,让他的思念如狂,让他肝肠寸断,如今他终于有勇气再次将这个名字大声喊出口。
他狂奔着向她跑去,此时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再将他们阻隔。
载潋浑身一颤,她听到他的声音,她相信自己不会听错,世上只有他的声音她最不能忘。
载潋又惊又俱,她震惊地站起身来,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在漫天飞雪中向自己直奔而来。眼前的一切不真切,让载潋无法相信。
载湉冲上廊桥,他眼前的泪已将实现模糊,可她的身影却极为清晰。
“潋儿…”载湉跑到载潋身前,他伸手要将她紧紧拥入怀抱,载潋却低着头退后一步躲开,她恭敬地福身,低声道,“奴才载潋…参见万岁爷,请万岁爷圣躬安康。”
载潋已不敢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当她被奸险小人以他作为软肋威胁攻击的时候,当她没了孩子痛不欲生的时候,当她还对他抱有最后一丝期待的时候,他却“没过问此事,什么都没有说”。
纵使此一生只全心全意爱他一人,可无论如何,自己如今都已经嫁人了,已嫁作他人的妻子,还是因为他的旨意。
载潋又想到了容龄,想到德龄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想起熙雯说过的话“容龄姑娘能体贴万岁爷的心意,万岁爷也喜欢她,封妃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现在万岁爷是连恨,也不想留给您分毫了,因为在万岁爷心里,在您身上浪费恨意,都是不值得,都是不配。”
载潋轻轻笑起来,她回忆起他在听鹂馆内如痴如醉地望着容龄翩翩而舞的画面,她想起自己无比珍视的知春亭,那里有只属于他们的回忆,他也曾领着另一人去过了,这些年来的真心究竟还算何物。
载湉看到载潋下意识的躲闪,他立时愣在原地,他要拥住她的双臂僵在半空,迟迟无法动弹,原来如今是她已不想与自己亲近了。
她果然是恨极了自己。
载潋想到容龄,想到如今自己已经嫁人,便又退了一步,她仍旧低着头,没有看他的双眼。
载湉僵在原地,许久后才恢复麻木的知觉,他讪讪地收回双臂,面对着她,他竟变得笨嘴拙舌起来,他想伸手替她掸去肩头上的雪,却也不敢再擅自地靠近。
他望着载潋孤寂如月的脸庞,心跳动得越来越快,载潋良久后仍没有抬眸,她只问道,“万岁爷来找奴才有什么事吗?”面对着载潋的疏离与躲闪,他竟头脑一片空白,千篇万篇想要说的话都如烟消散,他用力使自己冷静,才断断续续道,“潋儿…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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