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端方自己,也曾因戊戌年旧事而被革职。
端方想,载潋生在宫府宗室内,生活在距离太后最近的地方,她应该最害怕提起“戊戌”才对,而她方才的话,显见已向自己表明了立场。
而端方还不敢轻易放松警惕,毕竟外间有关载潋的传言纷繁日上,皆是说她早已与维新党人“割袍断义”,说她早已将维新党人出卖。
端方举起茶杯来饮下一口,随后刻意顾左右而言他,“是,我曾支持新政,是为数不多的旗人,三格格也是旗人,自然记得我。”
载潋也举杯饮茶,她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摇头笑起来,“旗民与否,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大人的心,自戊戌以后,凡识我心者皆身首异处,我苦吞罪名,是为了活下去,却再也没有人知道我为何要活下去。”
载潋苦苦笑起来,目光中流露出的尽是孤寂与悲痛,端方默默望着她,他的心竟隐隐颤动抽痛,他想起在日本时梁启超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当年在政变前夕还亲自来到康先生所住的南海会馆,她是为了求我们解救皇上啊!为了皇上的安危,她甘愿陪我们一起犯这万难之难,她又怎么会背叛皇上!”
可皇上却恨极了她,以为她是卑鄙无耻的背叛者外间的人轻视极了她,以为她是为了苟活出卖他人信任的小人…
难道梁启超才是对的,他们所有人眼中的“真相”皆是错的!
端方心中的痛如火一般愈燃愈烈,他何尝不能明白载潋,看着眼前的载潋,他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戊戌年时,他曾被年轻的皇帝召见,推行新政期间,皇帝下诏筹办农工商总局,他被任命为督办,他无比珍惜皇帝的赏识,一直以来勤勤勉勉,他积极支持新政,一度向皇帝日上三折。可厄运却毫无征兆地降临,太后斩断新政,将维新志士赶尽杀绝,他也因支持新政而被罢官革职。政变后的他收敛锋芒,甘愿吞受不甘与侮辱,只为了保命,活下去是为了将来还能“有所为”。
他又何尝不懂,载潋为何要在政变后“活下去”…他太懂得,宛如懂得从前的自己。
如今的他升任闽浙总督,已至封疆大吏,可他永远也不能忘却戊戌政变后所吞受的痛苦与煎熬。如今他终于等来“重见天日”的一天,可他眼前的载潋,她身为女眷,恐怕永远无法等来这一天。
端方察觉到自己眼底有泪意,他怕吓着载潋,忙用手偷偷擦去,他想起今日的来意,匆忙地从衣袖里摸出一封已皱褶不堪的信件,或许载潋看过这封信,心情能够宽慰几分,想到这里,他忙将信封递到载潋面前,他无比想要安慰眼前落寞孤独的载潋,就像是在安慰从前痛苦不堪的自己。
他站在载潋身前轻声道,“三格格,我对您说,我曾听友人提起您的美名,并不是刻意恭维您,我与他在日本私下见面,他一直对您赞不绝口…您看看这封信,或许心中也会宽慰几分,这世上,并非再无人识得您的真心!转交这封信给您,是我今日的来意,他…一直很牵挂您。”
载潋犹疑地缓缓接过信,她不知端方口中的“他”究竟是谁,端方为何不敢提他的名字?又有哪位“日本人”,竟会认识自己呢?载潋一时想不明白,她将信件放在自己膝上,渐渐抚平,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三格格惠鉴”。
载潋一眼便认出了信封上的字迹,她与他,在戊戌年时多次往来消息,在复生所住的浏阳会馆内,载潋曾亲眼见过他刚劲有力的笔迹…
眼前的字迹不能再熟悉,却也不能再陌生了。
载潋立时感觉眼底酸涩难耐,两滴泪从她眼中滑落,将皱褶的信封打湿。自戊戌以后,载潋与复生林旭等人已天人永隔,再不复相见载潋与他,自在浏阳会馆外匆匆一别,如今已是七年,她没想到还能有复通消息的一日。
载潋拼尽全力忍住胸口中翻涌而来的悲痛与哽咽,她拼命点头道,“谢谢你,端方大人…是卓如,是卓如?是吗?”载潋的手紧紧攥着信件,双手因激动而颤抖,唇齿也跟着颤抖。
端方见到载潋不敢相信又悲喜交加的模样,不禁也跟着感动,他向载潋用力点头,“是…是!三格格,是他!是卓如…”
载潋惊喜得手忙脚乱,她展平信件,在心中读道:
“谨启三格格,正月廿二日卓如再拜于三格格懿前,见字如晤。
自浏阳会馆一别,七年有余。卓如远在海外,别于故土,每每梦回,总忆三格格戊戌年间为我同党挚友奔走联络、铤而走险,千钧一发之际独自入颐和园危险之境,置一己生死于度外之旧事。
卓如自知三格格生长于宫府宗室之内,不能自由出走海外,不能轻易舍弃一切,而当年孤注一掷加以利用,卓如终年悔恨。
三格格临于危难,未曾苟免,愚心深所钦佩。格格为皇上与吾党人至诚忠爱之意,深所洞悉,了然于胸,未敢忘怀片刻。
数年以来,未通消息,天涯遥阔,然存知己,亦若比邻。卓如唯牵挂格格近况,不知身体安否无恙。且望格格顾自珍重,以抵心中多年以来深所愧疚。待卓如重归故里,相聚未晚。
即颂安绥,三格格惠鉴。
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廿二卓如”
载潋读罢信,已是泪如雨下,如今知交半零落,也只有他还了解自己的心事。载潋平复了许久,才问端方一句,“卓如与康先生,在日本一切都好吗?”
因梁启超如今还是朝廷的“要犯”,端方从未对外人提过自己曾在出洋考察期间见过梁启超一事,而面对着载潋,他竟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信任,他道,“不瞒三格格,我曾在日本亲自见过卓如,他一切都好,身体与精神皆好,如今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载潋欣慰而笑,含着泪点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端方担忧地看着载潋,见她久久无法平复心情,几乎能与她感同身受,她一定是真心实意关心维新党人的,可见她并非真的已将他们出卖。
端方又坐定在载潋面前,他望向载潋的眼眸,载潋深邃的眼眸令他无比想要接近真相,他仔细问她,“三格格,恕端方冒昧,我有一事想向三格格求证,卓如曾对我说,您在政变发生后还曾去往浏阳会馆劝说谭嗣同离开,卓如说,您进入颐和园是为他们做事,卓如还说,您绝不会背叛皇上…三格格,外间流言此消彼长,皆以为您是首鼠两端之辈,是您出卖了维新党人的计划,我只想问格格,到底哪方才是真相?”
载潋抽出怀中的手绢,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她抬头望向端方,沉沉笑吟,“端方大人…您知道吗,距离我们最近的是真实,而距离我们最远的,才是真相。”
端方紧蹙着双眉,他仔细回味载潋的话,最终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索性站起身来直接问道,“三格格,所以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对不对?您从未出卖过维新党人,是不是?”
载潋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将梁启超的信收入怀中,端方见她不予置否,便明白自己已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而距离真相越近,他的心竟越痛,他想起皇上对载潋的“恨”,连她的身世也抹去,姓氏也剥夺。
“三格格!既然真相不是外人所揣测的那样,您又为何不对皇上明说呢!”端方心中既心疼载潋,又为她着急,而载潋却仍旧淡淡笑道,“端方大人,真相于我们而言就那么重要吗?得到真相,我们就会快乐吗?那些死去了的人们,就会回来吗?”
载潋想起复生,想起珍妃,声音不禁又再次哽咽,她摇着头轻笑,“皇上身陷囹圄,自庚子过后,大阿哥被废,处境才略有好转,如今皇上遇见了能真正令他开心的人,两宫关系有所缓和,朝廷也宣布预备立宪,一切都应向好,我又为何要再提起戊戌年的事呢?岂非是为皇上添忧,故意触及太后的逆鳞吗?”
端方呆愣愣地望着载潋,他从未想过,宗室中的一介女眷,外人眼中行迹疯迷的异类,她竟有如此深沉的思虑。端方的心愈发疼痛,他没有想到,揭开真相并没有让他感到快乐。
端方默默向载潋靠近了一步,低头又问起心中的疑惑,“三格格,皇上对您的误解,不仅只为戊戌一事,还与醇王府有关,您到底是为什么…”
“是为了我的家人。”载潋知道他要问什么,抬起头来便回答了他,面对着端方的疑问,载潋同样没有感受到被冒犯,她自然而然选择了信任,令自己踏实的安心,她已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不瞒端方大人,外间的揣测无一是真,就算是我的五哥,他至今也被蒙在鼓里…我与他决裂,只因为自戊戌后我一直违心为太后做事,实际上…我没有一天不为皇上而思虑。庚子时,我拼死为珍妃求情,我的真心暴露…欺瞒太后,自是死罪…太后不杀我,也只为了折磨我,利用我而已。为了不牵连他们,我借太后指婚一事与醇亲王决裂,连他自己也被我骗住了,只有他信了,太后才会相信,才不会将他们与我视为一体,我的家人才不会受我牵累。”载潋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曾发生的一切都未曾真正发生在她身上。
端方听罢后心中已恼极,他不解道,“三格格!您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而皇上却认为您是辜负亲人,是忘恩负义!三格格,您为何不对皇上明说,为何不去澄清这些流言蜚语,还自己的清白呢!”
载潋只兀自笑了笑,“说清后,谁为我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载潋走到窗下,她独自望向窗外,只将背影留给端方。
端方追上前去一步,他站到载潋身后,他想要帮她走出阴霾,也想将“重见天日”后的阳光带给她,可她自己不去争取,他就没有办法帮她。
端方又急又气道,“三格格,您这样日日不肯见人,放任自己、封闭自己,谁也帮不了您!恕端方直言!我一直以为,戊戌年时您为维新党人传递消息,是因为您开通,而并非只是对皇上的愚忠!但如今看来,您封闭自己,为何也如此愚昧!”
载潋听罢,立刻转过身来怒目瞪着端方,她蹙着眉仔细凝视端方,向他越走越近,她仰头望着他定定道,“端方大人,我的确传统,可我不愚昧,我内敛,可我不封闭!大人,若我当真俯仰由人,听天由命,就不会在政变后还冒死为皇上做事,大人待我的好意我心领,可您不明白,我将我在意的人与我的家人,看得比我自身的清白更重。”
端方也后悔自己的冲动,他想向载潋道歉,可话未开口,载潋已转身站回窗下,“端方大人,爱而不得已是苦,唯不想再沉溺世俗,让我还自己与他们一份清静吧。”
转眼已是盛夏,载泽与静荣仍未从颐和园内回府,载潋的身子已越来越沉,她身体本孱弱,自怀有身孕后更是头晕呕吐不止。静心也仍未回来,载潋便知道静心仍旧没有替自己找到玉,她的心牵挂此事,整日为此事而伤神。
阿瑟一直陪伴在载潋身边,已有几日没去过学堂,载潋向她问起学堂的近况,她便和载潋聊起学堂里的新鲜事,她心情大好笑道,“格格,您还不知道呢,我从前就听说端方大人一直在积极开办学堂,他出洋考察回来就资助了新式学堂八十余所!结果前几天卓义回来告诉我,说端方大人也要资助我们了!还要将从海外带回来的地球仪与望远镜捐赠给我们!”
载潋也跟着大喜,她从床榻上站起身来,笑道,“当真是大好事!如此你也该回学堂里看看,总留卓义一人,到底不如你二人共同扶持着。”
阿瑟没有说话,载潋知道她心中也想回学堂,唯是放心不下自己,她拍着阿瑟的手背笑道,“如今灵儿也来了,泽公还派了那么多人跟着我,你就放心吧,学堂里的事最重要,别耽搁在我这儿。”
阿瑟也着实惦记学堂与学生们,见载潋坚持,便也点头答应了,当日便回了学堂。
阿瑟走后,灵儿便到载潋身边来伺候着,载潋见她处处拘谨,简直如履薄冰,便知她是在太后身边久了的缘故,载潋放下手里的针线,将灵儿一把拉起来,淡笑道,“你可要改改你的毛病…”
灵儿才听到一半,便已吓得连连磕头,道,“三格格,奴才若是做错了什么,您尽管告诉奴才,千万不要再赶奴才走!…”
载潋叹道,“我说,你往后可要改改在宫里的习惯,在我跟前儿不要这么拘着,你瞧我身边几个丫头,和我亲近得很。”灵儿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载潋,与载潋目光相对了片刻后便又收回目光,她道,“是…奴才一定尽力改!三格格待奴才这样好,奴才一定尽力报答。”
载潋默默望着年轻的灵儿,竟仿佛忽看到了瑛隐的影子,她曾是自己身边最贴心的人,瑛隐在抚辰殿里拼死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仍格外清晰,她为自己而死的痛也还烙在心里。
载潋牵起灵儿的手,抚着她的手背,心中更思念瑛隐,她最终只笑道,“往后一定不让你再受苦。”
阿瑟走后,静心不在,载潋身边只剩下几个年轻的小丫头,安若与重熙不知被人叫去了何处,载潋许久找不着她们,心里也起了急,便让灵儿陪自己出去走走,却正遇见提着食盒走进延趣阁来的熙雯。
载潋驻了足,与她四目相对,熙雯将冷冷的目光落在载潋脸上,却忽然笑意如花,她从食盒里抽出一盘豌豆黄来,爽快笑起来,“侧福晋,您爱吃的,醇贤亲王福晋在时您就爱吃的,我特意叫他们做了送来,您尝尝!”
载潋心中一震,不禁立时起了疑,熙雯怎么会知道自己爱吃豌豆黄?!
载潋没有说话,只是警觉地注视着熙雯,灵儿完全不明状况,唯有陪在载潋身边而已。熙雯见载潋不说话,笑得更镇定起来,她走上台阶来与载潋肩并着肩,压低声音笑道,“侧福晋,您是不信任我,还是如今不爱吃了?是不是怕睹物思人啊,皇上…也曾吩咐御膳房给您做过吧?”
载潋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猛然一痛,她脚下不禁退了几步,她心中惧怕,不明白每日都生活在府门之内的熙雯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载潋感觉背后漫上一股凉气,却还是努力强打勇气,“你…你,你怎么知道?”
熙雯去让嫣儿从外面锁了延趣阁的门,院内只剩下载潋、熙雯与灵儿三人,府内也寂静得令人害怕,连鸟鸣也听不见,熙雯将豌豆黄举到载潋面前来,阴鸷笑道,“三格格,我可是好心,我私心想着,皇上如今恨极了您,您在皇上眼里,就是最卑鄙可耻的告密者,您是再也吃不到皇上赏的了,只能尝一尝这外面的味道,可怜啊,我才叫人做了送来。”
载潋的手指颤抖,她颤颤巍巍举起手来直指熙雯,质问道,“你…你说什么,谁告诉你这些话?”
熙雯装作无辜,睁大了眼睛打量载潋,戏谑笑道,“哟,三格格这是怕了?往日里对我咄咄逼人,不是很有底气吗?怎么我一提起皇上,您就怕成这样。”熙雯放下手里的食盒,忙上前来搀扶载潋,还在一旁笑道,“三格格您可站稳了,可别摔着了!”
载潋感觉呼吸困难,她甩开熙雯的手,想要离开院落,而大门却已经被锁住,载潋拼命砸门,却听不到外面的回应,熙雯追上来笑道,“还真是没错,无论我用泽公爷如何气您,您都置若罔闻,倒是皇上,我一提起来,您就怕成这样,躲什么?”
载潋想要离开,却被困在院里,熙雯继续笑道,“三格格!您想知道万岁爷的近况吧?那我来告诉你!万岁爷眼见着要封妃了,那容龄姑娘貌美如花,最与众不同,万岁爷自是过目不忘的!”
载潋感觉胸口剧痛,熙雯的话令她瞬间想起皇上与容龄在知春亭内的身影,她拼命捂住耳朵,却感觉熙雯的话已钻进了脑子,想甩也甩不掉。
“您知道皇上为什么厌弃您吗?”熙雯贴到载潋耳畔来,她尖细的声音钻进载潋的耳朵,“因为连我这样的寻常人都知道,万岁爷最厌恶首鼠两端的小人,最恨告密者,背叛者!就好比袁世凯…”
载潋感觉头重脚轻,她不怕熙雯揭开自己的过往,可她怕熙雯揭开自己与皇上的过往。
“您可是连袁世凯也不如,皇上可不曾像信任您地一样信任他,您可是万岁爷的妹妹啊!”熙雯的手攀上载潋的心口,她用力在载潋胸口前敲了两下,“疼吧三格格,被亲人背叛,该有多疼啊?”
载潋的眼眶已泛红,以往熙雯来故意寻衅,载潋不过一笑了之,可这次熙雯竟会如此精准地在自己的伤处和软肋上扎刀子,让她痛得站不直身来。
“不过如今都好了,有了容龄姑娘,万岁爷的心也不会疼了,容龄姑娘能体贴万岁爷的心意,万岁爷也喜欢她,封妃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熙雯继续附在载潋耳边说道,她仍旧不肯放过载潋,一字一句诛载潋的心,“现在万岁爷是连恨,也不想留给您分毫了,因为在万岁爷心里,在您身上浪费恨意,都是不值得,都是不配。”
载潋努力站直了身来,她一把推开熙雯,泪已落了满面,她失控地怒吼起来,“你胡说!…你胡说!”载潋抓住熙雯的肩,疯狂摇晃她道,“袁世凯…你怎么会知道袁世凯的名字?是什么人告诉你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熙雯狠狠挥开载潋,冷笑道,“您的兄长醇亲王与他大动干戈,就是为了你做过的那些没脸面的事儿!还有谁会不知道?三格格呐,您活在这世上,只能为你的家人增添危险,让他们丢失颜面,拖累他们!您最在意的人,将您的姓氏都抹去,摆明了不让您在死后入祖坟,生不得认祖,死不能归宗,他是连死后也不愿再见到您。”
载潋感觉胸口火热,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门上,她的心与身一起剧烈作痛,倒在地上,灵儿见状冲到载潋身边,哭着大吼起来,“开门啊!你们开门!侧福晋摔倒了!”
“三格格,三格格…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奴才…”灵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想要抱起载潋,却托不动她的身躯,载潋倒在地上猛烈咳起来,声音撕裂,最终吐出一口鲜血。
“三格格!”灵儿吓得尖叫,她拼命砸门,拼命大吼起来,“阿升!阿升!你快来开门!开门!”
载潋倒在地上,她感觉腹部剧痛,钻心的疼痛令她痛不欲生,满头冒出冷汗,她抱着小腹,蜷缩在地上,疼痛令她呼吸急促,可喉咙中的鲜血却呛到鼻子里,让她喘不上气来。
灵儿听到大门敞开的声音,阿升听到了动静,从外头一路冲进来,他见到载潋倒在地上,身下淌着一滩血,已吓得不会言语,唯有将她一把抱起,狂奔着将她送回暖阁。
熙雯回望着阿升与灵儿,斜勾着嘴角笑了笑,“要是泽公爷知道,你是为了别的男人才没了这个孩子,不知要怎么介怀你呢。”
熙雯心满意足地离开延趣阁,嫣儿在外面迎接她,笑道,“主儿,她这孩子,是肯定没了吧?”熙雯冷笑道,“她本就一身病,夜里咳得要死要活的,我那儿都能听得见!肯定受不住这样的刺激,能保得住才见鬼。”
嫣儿也满意地点头笑笑,“自打这三格格进府就全是晦气,泽公爷就像是鬼迷了心窍,这老佛爷和万岁爷都嫌弃的人,怎么能在咱府里!泽公爷若是知道她怀着孩子还惦记别人,失了孩子,一准儿也恨透了她!”
载潋再次醒来时,只觉眼前一片白蒙蒙的光,耳边全是隐隐哭泣的声音,她动了动手指,却感觉身体沉重得像是被灌了铅。
她的意识越清醒,疼痛也越剧烈,小腹传来的疼痛牵动全身,她的眼皮上下飘忽不定,她忽听到耳边传来载泽的声音,“潋儿,你醒了!”
载潋挣扎着睁开眼,窗外的光刺得她眼睛疼,她看到静心回来了,阿瑟也回来了。载潋拼命地想抬起手,最终却只动了动手指,静心擦干眼泪,她看穿了载潋的心思,她扑倒在载潋床前,哽咽道,“格格,是奴才回来迟了!”
“玉…玉…”载潋的气息宛如游丝,只能说出两个字,静心心中剧痛,她转过身去擦眼泪,不再回答载潋的话,阿瑟见状,忙凑到载潋身前来,强忍着泪意安慰她道,“格格,您别想太多,会找到的…现在要好好休息。”
载潋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在淌,载潋望见载泽,见他满面悲痛,心中的愧疚也更甚,载泽心疼地牵起载潋的手来,俯到她身前道,“潋儿,是我对不住你,我回来迟了…我…我们…”
载泽已悲痛得说不出话,载潋立时明白是为什么,她望着眼前的载泽,心中的苦楚也无以言表。载潋望了望屋内的众人,静荣也回来了,她也站在一旁抹泪。
“孩子…”载潋缓缓问出一句,载泽伸手擦去载潋脸上的泪,强忍着痛道,“潋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放心,我也不会轻纵了她。”
载潋将头扭向内侧,她发不出声,却哭得撕心裂肺,她身上的每一处都跟着一起痛。纵使这个孩子来得意外,并不是她愿意的,可俗世的纷扰终究与孩子无关,她深觉愧对自己的孩子。
“潋儿…太后在颐和园得知了消息,便让我即刻回来了,还特意派了太医来照顾你。”载泽握着载潋的手,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的太医,载潋却虚弱得再也挪不动头,无法去看太医的容貌。
载潋心中的痛又再次泛滥至心口,她虚弱地开口问道,“皇上也知道了?”载泽迟钝了片刻,顿了顿道,“是。”载潋合起眼来,泪水又滚落在脸上,她又问,“皇上说了什么?”
载泽的心立时揪紧了,他颇有些不快也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收紧了自己的五指,更攥紧了载潋的手,他回想起当时皇上的神情与反应,却不想让载潋知道,他想让载潋死心,于是道,“皇上没过问此事,什么都没有说。”
载潋又想起熙雯那句将自己彻底压垮的话“万岁爷是连恨,也不想留给您分毫了,因为在万岁爷心里,在您身上浪费恨意,都是不值得,都是不配。”
载潋感觉自己坠入深渊,她也不愿再醒来,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三格格,是我,是我来照顾您了。”载潋转头,眼前的太医,竟是从前就与自己相识的大夫屈桂庭。
别骂我狠心呜呜呜,该来的糖都不会缺席的,兄妹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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