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潋搬离醇王府后,住到了城西永宁胡同里的一间小院儿来。小院儿是阿瑟帮载潋抵押下的,院落极小,院里只有一棵桃树,院内共三间小房,勉强够载潋和静心、阿瑟还有阿升住下。

自离开了醇王府,载潋便失去了一切优渥的生活条件,仅剩下朝廷所供的俸禄。载潋自小生于王府,一向锦衣玉食,从没有过积攒银两的想法,她手中的积蓄本就不多,如今她离开了王府,又抵押下了购置小院儿的银票,手中更不剩什么多余的银两,生活比从前拮据清苦了许多。

载沣在载潋离府后,体体面面地为瑛隐治了丧,并决定以侧福晋之礼厚葬她。瑛隐出殡当日,载潋得知了消息,心中无限伤感悲痛,却无法去送她最后一程。

载潋自离府后,时常回忆起与瑛隐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她回忆起瑛隐陪自己几经出生入死,回忆起瑛隐陪自己入宝华殿受罚,自始至终不弃不离。她回忆起瑛隐曾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曾苦苦跪在大雨中求宝华殿的僧侣为自己请医…

载潋合起眼来,仍记得瑛隐将头歪靠在自己膝上的样子,那时瑛隐笑得很开心,思索了许久只说,“心愿?我的心愿就是格格常笑常开心,王爷平安健康。”

载潋的心犹如撕裂,痛得令她喘不上气来,静心在一旁静静陪伴着她,道,“格格,您要爱惜身体,瑛隐丫头是为了不让您为难,才……您一定要好好保重,不要辜负了她。”

静心话至一半,也忍不住哽咽起来,载潋缓缓睁开了眼,泪水淌了满面,她褪下手腕上一对翡翠镯子,交到静心手里道,“如今我身上没什么东西了,唯这对儿翡翠值钱,你替我去一趟王府吧,这是给瑛隐的。”

静心知道载潋离府匆忙,许多首饰玉翠都留在了府里,她如今身边已没什么值钱东西了,便为难道,“格格,丫头从不看重这些,您如今的日子也不比从前了,这翡翠价值连城,您还是留着吧。”

静心见载潋不为所动,仍默默靠在藤椅里垂泪,便又道,“格格,王爷是以侧福晋之礼厚葬瑛隐的,随葬器物必不会少的……”

载潋听至此处却打断她道,“他为瑛隐随葬什么是他的事,这是我的心,我是永远都亏欠瑛隐的了,别再让我连魂魄也难安。”

静心不再坚持,她捧着载潋给的翡翠镯子,同阿升一起回了醇王府。静心走后,载潋仍坐在院里,只看云聚云散,阿瑟知今日是瑛隐出殡,早早从学堂里回来,见载潋仍坐在院里,不禁惊问道,“格格,我以为…至少今日您是会回王府的!”

载潋靠在藤椅上,缓缓道,“回…不会再回去了。”

载潋骤然咳起来,咳得气力全无,阿瑟冲到她身边来,紧紧攥住她的肩,阿瑟终于敢在无人时刻将心里的困惑问出来,“格格…您这一次为何就一定要与王爷决裂呢,太后的指婚,王爷也是无奈,为何格格不愿与王爷好好谈谈呢?我明明看得出,格格心里是牵挂王爷的,格格是看重亲情的,您这次这么决绝,我想不明白!”

载潋苦苦笑了一声,终是阿瑟懂得自己,竟连心里的牵挂也看得一清二楚。

载潋本想将自己的秘密永远埋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可阿瑟是能懂她的。

载潋缓缓伸出手去,她牵住阿瑟的手,望着天边聚散无常的薄云,轻声道,“我不是个完全失去理智的人,我有自己的考量…刚刚得知他要迎娶幼兰时,我的确气愤,可后来我也仔细想明白了…”

载潋又继续道,“自戊戌以来,我假意归顺太后,得到太后信任,而庚子年时,我的忠心与立场逐渐暴露,我向大阿哥发难,暗中帮衬珍妃…这些事,太后心里不见得就不明白…更何况,珍妃死前我曾拼死求情,在西安时,我不曾去向太后请安,就去见了皇上…这些事,太后不需深想便能看穿我的心。太后眦睚必报,我假意归顺,她或许早将我恨极了,恐怕我早已是她准备除掉的人…而我的兄长,世袭爵位后他始得功名利禄,声名鹊起,加官进爵,他得到了太后的青睐,等待着他的是无尽的荣华富贵,我一个被太后憎恶的人,又何苦留在他身边,成为他锦绣前程上的阻碍呢。”

载潋笑了笑,她拍了拍阿瑟的手,又道,“不愿对不起皇上,是我一人的事,此生能问心无愧,也就足够了。而他既愿意迎娶幼兰,我气过了,也不会自私到强迫他和我一样。”

阿瑟的泪越落越凶,她蹲到载潋身边来,紧紧拥住载潋,道,“格格…原来你有如此深思熟虑,可王爷不知,六爷与七爷不知,皇上也不会知道!世人皆说格格忘恩负义,辜负醇贤亲王与福晋,难道格格就愿意这样流言缠身地活着吗?…”

载潋用手擦了擦阿瑟的泪,轻笑道,“又何必让他们知道,如今五哥不解我,恨我,气我,太后正希望如此,让太后满意了,五哥才安全。我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载潋仍旧想到载沣曾对她说的那句:“或许你觉得我会变,但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有兄长在,你就安心。”她轻叹了叹,仍坐在藤椅上看天边的白云,若让载沣知道自己的心思,他一定不顾一切来保护自己,免不了被太后记恨。

阿瑟望着载潋,一句话也说不出,眼中的红晕化为泪水落下,载潋却继续轻笑着道,“我那五哥,不善言辞,可我知道他心里从来都疼我,他从没什么对不起我…他从前受到太后排挤忌惮,皆因为出身醇王府,这些事没人比我更懂他。他终于能得到重用,我不想成为他的负累,更不想他因为我也遭受太后记恨,遭受太后的报复。我和醇王府上彻底断绝了关系,才能保护他们的安全。我借幼兰的由头与他断绝,五哥不会疑心我,只有让他自己都信了,太后才会信。”

载潋又咳了几声,阿瑟忙为她倒水,载潋抿了一口,随手将被子放在藤椅边的小桌上,挥手对阿瑟笑道,“你今儿提前回来,是为了去送瑛隐吧?别在我这儿耽搁了,替我去送送她吧。”

阿瑟来到什刹海畔,只见王府外的长街上已站满扶灵的杠夫,湖畔白幡漫天。她一时觉得恍惚,回想瑛隐的一生勤勤恳恳,唯有身后事如此殊荣,是以醇亲王侧福晋的名义出丧的,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瑛隐在人群中看到了静心与阿升,三人站至一处,载涛从府内走来,焦急问他三人道,“妹妹如今住在何处,生活怎么样,病怎么样?”

三人尚未答话,载沣也从府内走来,他叫过载涛去,垂着头道,“她果真如此忘恩负义,连今日也不肯回来。”语气中的心寒失望已极。

“五哥!怎么连你也说妹妹忘恩负义…”载涛已有些生气,阿瑟想到载潋方才对自己表露的心声,一片用心良苦却不为人所知,阿瑟大喊一声打断了众人,道,“王爷!”

载沣抬起头去望向阿瑟,两人不语,阿瑟忍着泪意,她唇齿颤抖,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选择尊重载潋的选择,她甩了甩眼底的泪意,只道,“三格格…深情,别来无恙。”

载沣为瑛隐风风光光大办丧事的事情越传越广,也传到了荣禄与幼兰的耳里,幼兰正欢天喜地地准备出嫁,可她未来的夫君却在给“侧福晋”操办丧事。

未娶嫡福晋,却先为一个有名无实的侧福晋大办丧事,幼兰心里又气又急,她找到自己的阿玛,倾诉自己的委屈道,“阿玛,我原是对那三格格没什么喜恶,可她怎么对我这样厌恶!她明知我要嫁入他们王府,却逼着她兄长给一个丫鬟办丧事,还逼王爷给她名分,这不是打我的脸面吗?我还听有人说,她和王爷决裂,就是因为我呢!…”

幼兰越说越委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载潋,从前她与载潋并无交恶,她每次出入醇王府,遇见载潋,载潋也总叫她一声“姐姐”。幼兰也幻想过,她嫁入醇王府后能与载潋感情和睦,谁想这载潋竟先要闹到不可收拾才肯罢休。

荣禄病重,他躺在病榻之上已难以起身,他握紧女儿的手,发自肺腑劝女儿道,“幼兰,你不要小瞧这三格格,她看似娇弱,但我觉得,她有自己的主见,也有自己的孤胆,戊戌年时,连我都不得不特别提防她,可她后来却还能在太后跟前儿得宠,能在两宫间游走,她实非庸碌,你日后一定要与她和平共处。”

幼兰坐在阿玛榻前,她堵着气道,“女儿还与她共处什么,是她自己要和王爷决裂的,她在女儿出嫁前给女儿难堪,她已不是王爷的妹妹了,我才不愿理会她!”

载潋搬离王府后的日子安静极了,尘世仿佛已将她遗忘,她也干脆将尘世遗忘,每天只坐在院里看桃花,看飞鸟,偶尔与静心和阿升谈笑。

其余时间她便一人在屋里,趁着身上还有力气,就拿出纸笔与水墨,临摹皇上从前赏给她的那幅玉兰梅花图,一直画到身上力气全无。

载潋将自己临摹得最满意的画平铺在书案上,弯下腰去吹干,又叫来静心道,“姑姑,您看看这幅画得怎么样?”

静心看到载潋身后的地上堆满了画,画的全是这一幅,她又想起从前载潋还在王府时,也总一个人画这幅画,不禁疑惑问道,“格格,您怎么总画这一幅呢?”载潋却轻笑,并不回答,她从荷包里取出皇上画的原画,小心翼翼地展开,给静心展示,又问道,“和这幅比呢?足够像了吗?”

静心笑了一声,“格格啊,依奴才看,这两幅分明是一模一样的,您还总画它做什么?”

载潋听罢静心的话,也不禁笑出声来,她极为爱惜地收回皇上的画,又端详起自己的画,许久后才淡笑,“唯有形似而已。”

静心默默站在载潋身边,载潋画得累了,手腕上的力气全无,她将自己临摹的画交给静心,道,“托姑姑为我做件事,去拿这幅画做个伞面吧,我想制把新伞了。”

静心接过画,唯应了一声,便离了院子。

载潋一个人缓缓挪到院子里来,又在藤椅上坐下,看见阿升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马厩边的栏杆上逗马,载潋唤他,将他叫到身边来道,“阿升,你本是七哥身边的人,让你跟着我在这儿受苦实在委屈你了,你若愿意,就回王府去吧。”

阿升却愣了神,半晌后才道,“格格,您这是赶奴才吗?”载潋笑着抬手,打了他的脑门,骂道,“我这哪是赶你,唯是怕你跟着我受苦。”

阿升拼命摇头,道,“我想守着格格啊,格格平易近人,跟着格格心里舒坦,格格也从来不委屈我,还对我嘘寒问暖,回王府再吃好喝好,也比不得格格这些关心。”

载潋靠在藤椅上笑,阳光刺眼,她用手挡了挡,道,“你家中父母还在吗?”

阿升轻叹了一声,“都在,不过奴才也有时日没见过他们了。”载潋想阿升一直在王府当差,自从跟了自己,就一直寸步不离,随叫随到,载潋已忽略了他也是有自己亲人的人,便对他道,“现在我整日看花画画,也没什么事,你无事时就别留这儿逗马了,回家去看看父母吧。”

载潋又取了几张银票给他,让他拿回家去孝顺父母,阿升感激不尽收下了,载潋便听见有人在外敲门,本以为是静心回来了,便让阿升去开门,却见是载泽和阿瑟站在门外。

载潋惊得立时坐起身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门外的载泽,直到载泽已近在眼前,她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来福了身见礼道,“泽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载泽手里提着满满的用物和食品,他身边的小厮怀里还抱着几缎上好的浣花锦,他目光中尽是担忧,几乎不需开口,载潋就已能看透他的心。

载泽并未答话,他身边的小厮已道,“格格还问呢,我们泽公爷为了找着您,问了不下五十个人了,把醇王府那些人都问遍了,最后找着刘瑟瑟姑娘,总算见着您了!”

载潋发觉载泽比往常沧桑了不少,不知是不是劳累焦急所致。

“我来看看你。”载泽最终只淡淡道了一句,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便故作轻松地笑道,“拿了些你爱吃的,还有些你用得上的东西,载涛将你从前爱戴的玉翠都拿给我了,我也一并给你送来。”

小厮也将手里的布料放下,载泽却立时去打断他,吩咐道,“别放院子里啊,免得弄脏了,脏了叫格格怎么做衣裳?”阿瑟见状立刻上前来接过布料,抱进载潋的房里。

载潋望着载泽带来的许多瓶瓶罐罐,甚至小到八角与花椒等调味品、缝补衣裳用的针线、女孩儿用的珍珠粉与口脂,她不禁眼底泛热,她拈着衣角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泽公,是我自己任性,要和哥哥决裂,你这样体贴关照我,又何苦。”

载泽爱怜地望着载潋,轻轻笑道,“我对你好,从不问为什么。”

载潋心底百感交集,她自觉愧欠,因为自己对载泽并无风月之情,可他如今的雪中送炭,无微不至,实在无法不令她感动。

载泽扶载潋坐下,凝视着她的眼睛道,“我也不想问你到底为了什么了,偏要和载沣决裂,我知你一定是有难处,不会像外人所说的那样忘恩负义,自私自利。”

载潋不敢再看载泽的眼睛,只怕他再逼近自己的心,她故意去做些什么,于是去端来茶壶为载泽倒了一杯水道,“泽公喝口水吧。”

载泽润了润喉,又向载潋道,“我今儿带来的这个小伙计叫顺子,原是我府里的护院,我将他留在你这了,你身边人这样少,没人守着你,我不放心。”

载潋越听心下越热,原来这世间众人,还有一人这样挂念自己,她几乎要流下泪来,想要望进眼前人的眼眸,却忽然想起皇上,一阵莫名而来的负罪感竟将她吞没。

载潋用力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她含了笑意道,“泽公,我身边还有阿升呢,静心姑姑和阿瑟姑娘也一直陪着我,你放心吧。”

载泽几乎将载潋的心看穿,他早已知道载潋心里的人是谁,原先他惧怕于此,也因此而堕落,因为无论地位才学与相貌,他皆不能与高高在上的皇帝相比,而如今他也想要不顾一切了,为了载潋的心,他甘愿先伤害她一次,如此好让她对皇上死心。

载泽蹙了蹙眉,他一动未动地仍旧望着载潋的眼睛,定定道,“潋儿,你知道吗,自从你与载沣决裂,外间传言纷纷,猜测不下数十种,可我从来不肯信!但那日在宗亲宴上,皇上未将此事听明,就认定你是忘恩负义,辜负了醇贤亲王与福晋…潋儿,我心中实在为你不平!”

这些话载潋早在载沣口中听到过了,再听一次,心已经疼得有些麻木了。她知道皇上这样误解自己,皆因为戊戌年留下来的心结,再加上庚子年时珍妃之死的事。

“我没做过欺瞒泽公的事,泽公自然愿意信任我,可我在皇上心里…早就是个首鼠两端的卑鄙之徒了,不值得一信。”载潋淡淡答道。

载泽见载潋的反应是如此云淡风轻,心里不禁更急,他索性再一次将话明说,“潋儿,你如今住在这里,日子清苦,就不愿意住到我府上吗?让我守护你,照顾你,为你遮挡外面的流言蜚语。”

载潋心中极为感动,自从自己与载沣决裂,为了避嫌,她也减少了与载洵和载涛的接触,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人会对自己如此好。可她仍旧不会接受这份好意,她愿意带着自己对皇上的真心在这里静静等待花落,载潋道,“泽公,我小时候你就对我说,让我不要和你言谢,可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泽公,你的好意我深深明白,可我也恳求你明白我,我心里有不愿辜负的人,我愿意在这里安安静静赏赏花,日子虽清苦些,也乐得自在了。”

载泽无可奈何,但他仍不准备放弃,他故作轻松地略笑了笑,道,“你不愿意去我府上,我便也不勉强你了,只是顺子你一定要留下,让他保护你的安全,总是可以的吧?”

载潋轻笑了一声,只点了点头,也不再纠缠。载泽与载潋同坐在桃树下良久,载泽才又开口,“潋儿,朝廷决定立宪了,有意派我与诸大臣出洋考察西方各国政治,我不久后可能会离开段时间,我不能时常来看你,你要保重身体。”

载潋听后心下一惊,朝廷竟准备要立宪了,准确来说应该是皇太后居然准备要立宪了,那皇上戊戌年的心血太后又为什么非要斩断呢?还要将维新志士赶尽杀绝。

后来发生的一切,包括洋人联军的进犯,都印证着太后的荒唐和错误,她如今想起了皇上曾经的主张,却仍不肯将大权交还给皇上。载潋心里不禁为皇上而不平,更怒于太后的自私自利。

载潋望向载泽的目光,也担忧他道,“泽公一路上少不得周折与辛苦,你才是应该保重身体,勿牵挂我。”

载泽欣喜地点了点头,道,“好,潋儿,你要等我回来。”载潋淡淡点了点头,载泽又道,“等我知道了何时启程,再来告诉你。”

八月二十八当日,天清气和,载沣迎娶了文华殿大学士荣禄之女瓜尔佳幼兰,在太后的授意主持下,二人举办了超高规制的婚礼,其婚礼规制已超越了亲王,几乎要与皇子比肩。

当日的什刹海畔张灯结彩,万里红妆,府外车马如流,府内锣鼓声喧天,道路两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官兵,而附近的百姓却都跑上街来,各个伸头探脑,为了能够共襄盛举,一睹王府嫁娶的盛况。

醇王府上宾客盈门,宗亲贵族与朝中大臣纷涌而至,迎娶的队伍如逶迤曲折的红龙蜿蜒,载沣身着吉服褂骑马在前,后有王府的仪仗队伍,队前是锣、鼓、伞、盖四大样,后有牛角灯共四十八对,随后才是幼兰所乘的喜轿。迎亲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走来,最终进入醇亲王府装点一新的正门。

喜庆与盛大的气氛已至巅峰,众人皆知今日的新郎官是皇帝的弟弟,是太后青睐的亲贵,是年轻的醇亲王,而今日的新娘子则是朝中肱骨大臣、太后心腹大臣荣禄的女儿,更是太后的义女。这场婚礼的意义不言而喻。

自庚子以来,沉静寂寥的古都许久已没有这样热闹过了,醇王府外的爆竹与锣鼓声几乎能传至京城每一处角落,宾客聚齐,王府上近五十余名执事官员进进出出迎来送往,招待每一位宾客。

凡所来宾客皆知,满人嫁娶,须由府上已经长大的“姑奶奶”张罗主持,而今日的醇王府上唯有刘佳氏与邓佳氏两位老侧福晋张罗,各王府内的福晋格格们都爱传说奇趣风闻,今日不见醇亲王妹妹身影,便相互议论载潋如今与醇亲王的隔阂之深。

喜宴开始前,载沣拜过天地供桌,见过各位宾客,才终于来到王府畅襟斋内,与同样为了迎接宾客而辛苦不已的两位弟弟见面。

张文忠在外催促,载沣却执意留在畅襟斋内,他望着府内宾客如云,却始终缺少一位他的至亲,他心里隐隐作痛,不甘心地问载涛道,“她一直没回来?”

载涛心内一惊,他没想到五哥会在大喜的日子里主动提起妹妹,他心中也期盼着能见到载潋,或许兄妹之间的小摩擦就此能够化解,他们就能回到从前那样相亲和睦的日子里,可他终究没能等来载潋。

载涛摇了摇头,声音极低道,“五哥快去吧,别让客人们等急了。”张文忠又在外面催促了几次,载沣才走出畅襟斋来,他走前却又吩咐道,“为她留门,或许等会儿会回来的。”

八月二十八日,载潋在小院儿里独自饮酒,她喝得微醺,举着酒杯倒在摇摇烛光前,不真实的梦境中,她仿佛见到所有她想见却不能见的人面目轮廓已逐渐模糊的阿玛、对自己无微不至的额娘、令自己耗尽所有相思的皇帝还有此时她无比牵挂的载沣……

所有人都像是戏台上闪过的人物,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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