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坐定后,太后才忽然喊了声“载潋”,载潋立时一个激灵,突然站起身来跪倒听从太后问话,太后望着殿内的诸多亲贵,悠悠问道,“自醇贤亲王福晋薨逝,你一直留住在宫中,你如实告诉我,皇上近来都见什么人,都忙什么事?”
载潋的心立时慌乱起来,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道,“皇上每日召见外臣,奴才身为女眷,至于细枝末节不得而知,然奴才留住宫中,所见确如翁师傅所说,皇上早朝晏罢,夙夜深宫,牵挂百姓与社稷。”
太后的声音变得毫无感情,她又问载潋道,“闻言皇上倚信广东进士康有为,意欲召见,你曾听皇上提起过没有?”载潋感觉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太后果然问到了康有为,她向太后叩了一头道,“回太后,奴才从未听说过,也不敢打探朝廷大事。”
太后听载潋如此说,心里顿时起了火气,却也不能在众人面前骂载潋无用,因为太后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将载潋留在宫里的目的,便只能让载潋起。
载潋才起,尚不能站稳,忽听到李莲英又来报,“太后,万岁爷也到了。”载潋心中大为吃惊,没想到皇上会临时决定往颐和园来请安,她望着乐寿堂外的一片雨帘,见皇上身穿一件蓝地缂丝云纹龙袍,手里攥着一块龙籽玉,上头挂着一段明黄色的络子,正大步向乐寿堂走来。
皇上大步走进乐寿堂来,除去太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连忙颔首起身,向后退了半步后跪倒叩头,一齐道,“奴才等恭请皇上圣安,恭祝圣躬安康。”
载湉没有先让众人起,而是先向太后问安道,“儿臣请亲爸爸安。”随后才叫在场的所有人都起,载潋起身坐定后目光便一刻不离地盯着皇上,她见皇上面带倦色,却强打精神对太后笑道,“亲爸爸,儿臣今日来,是有要事想请亲爸爸示下。”
太后却没有转头看着皇上,她扬了扬嘴角,温和地笑道,“不必请我示下,我早已撤帘归政于皇帝,你想做的事情,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载潋知道太后说的并不是真心话,尽管皇上亲政已久,但是朝野上下人人都知道,太后从来都没有放弃对朝政大事的幕后操控,太后嗜权如命,她将权力看得比任何情感都更重,此番皇上想要在政权中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只要动摇分毫太后的权力根基,就一定会处处受制,寸步难行。
这样的道理连载潋这样的王府女眷都明白,更何况如恭亲王、荣禄和庆亲王等在朝廷上久经沉浮的老谋深算之人呢?可此刻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剩下太后与皇上一对母子之间的谈话。
皇上久久没有说话,乐寿堂内寂静得令人害怕,良久后皇上才又道,“甲午大败后儿臣曾请亲爸爸慈谕,亲爸爸说变法乃素志,同治初年即纳曾国藩建议,派子弟出洋留学,造船制械,以图富强也。苟可致富强者,儿臣可自为之,亲爸爸不内制。儿臣如今得见广东康有为改革建议条陈,意欲先由李鸿章、张荫桓及翁同龢等人代为召见,后亲自召见,不知亲爸爸有何建议?”
载湉是下定了决心要进行变法改革的,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如果动摇了太后的根基,很可能连自己都会被太后连根拔起,可是为了天下所有有识之士,所有翘首企盼中兴之治的黎民百姓,祖宗两百年来的社稷江山,他已经无路可退了,他下定决心要铤而走险。
他想要在所有王公亲贵的面前提醒太后,他所要做的改革是有太后的首肯的,让她无法从中制衡。太后也清晰记得自己曾做出过的承诺,可她当时并不知晓皇帝到底要翻出多大的波澜来,如果仅在无关痛痒的层面进行调整,太后自然不会阻拦,但如果皇帝想要进行权力的重新分配,那太后必然是不能容忍的。可如今皇帝的变革仍在筹措阶段,没有实质性的举措,她不能直言劝阻什么,更何况此时碍于众王公亲贵的面,她只能道,“若康言有可引用,我必不内制,可皇上要知道,绝不能以康有为一人之法,撼动祖宗根基大法。”
皇上来后,乐寿堂内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没有人再敢随意说话,载潋偷偷抬头去瞧了瞧皇上,见皇上还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眼神,似乎在安慰她不必紧张,也让她明白,在太后面前的危险和压力,有他和自己一起承担。
太后随后再没有说话,而是挥手让众人都跪安退了出去,也让皇上先回玉澜堂休息,晚上雨停了再回宫中。皇上离开后,载潋仍旧留在太后身边,她和大公主及四格格一起为太后奉茶,载潋见太后留下了幼兰的父亲荣禄,庆亲王奕劻,以及一个载潋从未见过的满洲大臣。
载潋捧着公主为太后冲泡好的龙井,缓缓向内暖阁走,她站在暖阁门外略停了步子,见内暖阁的四人正相对而坐,太后坐在窗下,三名大臣并排坐在太后对侧。
载潋左右打量,见暖阁外无人,便将茶放在暖阁门口一盏紫檀立柜上,她躲在门外,听到太后先开口问道,“近日皇上任性乱为,尔等曾劝阻皇帝否?”载潋的门缝中看到那个自己不识面的大臣跪伏在地哭道,“太后!皇上天性,奴才等无人敢拦。”
载潋屏住呼吸,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她听到太后蹙了蹙眉挥手道,“刚毅,你先起吧!”载潋此刻才记住了眼前这个微胖男人的名字刚毅。随后载潋才又听到刚毅道,“奴才屡次婉陈,劝皇上不可听信康有为之法,却屡遭申斥。”
太后的语气里颇有些怒意,急问道,“难道他一人策划,也不与你等商量?”载潋看到荣禄与刚毅两人连连摇头,无可奈何叹气道,“太后,唯有翁同龢能呈皇上旨意。”
随后刚毅便又一头跪伏在地,连连磕头,连连哭求道,“奴才叩请皇太后出面劝阻!”载潋屏息凝神地望着门缝隙里的太后,她想知道太后的真正想法,想知道太后在自己的心腹面前究竟会说些什么,最终载潋只听到太后冷冷地绝情道,“你起来,俟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载潋被吓得连连退了两步,她听到太后那句“我自有办法”不由得寒毛竖立,她知道太后是个手段强硬决绝且嗜权如命的人。自出生起,载潋就知道天下所有人都惧怕太后,因为她的算计与手段。若太后已做好了打算,不给皇上留有退路,那皇上绝不能保全自身。载潋惊慌中撞到了身后的紫檀立柜,茶水翻倒在立柜上,顺着柜子洒了一地。
太后听到门外有异动,忙叫李莲英出来察看,载潋听见太后的话,情急之中便将自己的手指放进杯中残余的滚烫茶水中,手指瞬间被烫得红肿。
李莲英推门出来,见是载潋站在门外,不由吃了一惊道,“哟三格格,怎么是您在这儿呢,您怎么了?”载潋将自己红肿的手指伸出来给李莲英看,故作委屈道,“大总管,您瞧我这笨手笨脚,想给太后奉茶的,不料想茶杯太烫,想放在立柜上歇下手,却将茶打翻了,把手也烫了!”
李莲英忙吩咐人去拿冰水和毛巾过来,又命人将洒在地上的茶水清理干净,最后领着载潋进到暖阁里去,对太后道,“太后,是三格格想给您奉茶,却将茶杯打翻了。奴才瞧三格格的手被烫伤了,已叫人去端冰水和毛巾过来了。”
太后急忙牵过载潋的手来,瞧见她手指红肿,忙对李莲英道,“别端冰水了,去传太医过来!”随后又对荣禄、刚毅与奕劻笑道,“也是个从没伺候过人的。”
载潋谢了太后,太后便叫她回去歇着,又对她道,“往后这些事儿你就不要做了,我也不嗔怪你,知道你在府里也是由别人伺候着的。”载潋答是,福身欲退,太后却又定定喊了一声“载潋!”
载潋只好再次站定在原地,福身道,“奴才在。”太后沉默了片刻,随后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绝,“回去后,留心着点儿,往后我不会亏待于你。”
载潋退后,才有机会去和载沣见上一面,载潋用宫女送来的冰毛巾裹着手指,见载沣一人正沿着昆明湖边散步,身后只跟了几名小厮,便追上去高喊了一声,“哥哥!”
载沣下意识便回头去找,见载潋向自己跑来,便也小跑着向前迎了几步,见面后便笑道,“我还担心你,见太后不让你出来,还愁见不到你的面。你在宫里都好吗,什么时候回家来?”
载潋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哥哥,这段时日我是不能再回家的了,我不能弃皇上于不顾,独善其身。哥哥们周全自己,不必牵挂我。”
载沣无比担忧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载潋和自己一样,同样都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人,他能给载潋的庇护不多,他时常为此而自责。他想起对载潋交代近来家中的情况,便陪着载潋一路沿着昆明湖闲逛,道,“天津那边有事儿,我让你六哥去办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倒是顺叔的儿子岳卓义,我许久没见过他了,你有他的音讯吗?”
载潋心底一疼,摇了摇头道,“他在康有为的南海会馆,自那日听闻康有为的宣讲,就如疯魔了一般投在康有为的门下。五哥,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往后的路由他自己去走吧。”载沣拍了拍载潋的肩头以作安慰,他知道载潋十分看重卓义,才会连年夜饭都带上卓义一起,还引荐卓义给额娘和恭亲王认识。
兄妹二人之间的安逸极为短暂,他二人沿着昆明湖畔方走到清华轩门前,忽听见后头传来小太监的声音,道,“醇王爷,三格格,皇上要起驾回宫了,太后传您们过去见上一面呢。”
载潋知道自己要陪皇上一同回宫,便忙转身向回走,载沣也忙不迭地跟在载潋身后,兄妹二人方走到乐寿堂前的“探海神针”码头处,就看见幼兰站在码头上一人喂着昆明湖里的鱼儿。
载沣见到幼兰在此处,便上前去浅笑了一声,“今儿昆明湖里的鱼儿是有福气了。”载潋站在远处瞧着他二人,只见幼兰转过身来对载沣笑道,“见着王爷也是福气。”
载沣邀幼兰一路向乐寿堂内走,载潋只得默默跟在他二人身后,她听到幼兰在与载沣闲谈时夸赞他道,“我阿玛说,醇王爷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载沣腼腆地笑了笑,颔首道,“代我谢过荣中堂看重,我如今虽承袭王位,也只是晚辈而已,资历浅薄。”
载潋不愿插入到载沣与幼兰中间,便独自一人走在他二人身后,忽听见六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潋儿,你等等。”
载潋回身发觉是六叔,忙福身行礼,恭亲王却神色紧张地忙将载潋扶起,他知道如今载潋一直留住在宫中,今日特意从宫中来颐和园请安,太后必有特殊用意。恭亲王无比担忧载潋如今被夹在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处境,也担心皇上如今的处境,他不知该如何向载潋提起,只得抓住片刻的间隙,向载潋叮嘱上几句。
“六叔,您有话对潋儿说吗?”载潋抬起头去望着恭亲王,见他病容疲倦,却用力抓紧了自己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潋儿,皇上左右大臣,皆为太后拨用。你务必记得提醒皇上,万勿操之过急。”
恭亲王说完此话后便匆匆走远,与载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载潋在听过此话后更加担忧起来,若皇上身边的大臣皆为太后拨用,皇上的处境岂非十分危险?若皇上想要进行改革,也势必会受到重重阻力。
载潋心事重重地进到乐寿堂时,只见皇上已在殿内了,正与皇后和瑾妃闲叙话别,载潋向太后与皇上请了安后便站在一旁。太后满心喜悦地看着幼兰与载沣一同走进殿来,不禁难掩喜悦神色,笑道,“我瞧小五儿和二丫头也投脾气!如今载沣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留意下了。我那妹妹…从前还托付我呢。”
载潋见载沣颇有些窘迫,忙跪倒谢恩道,“奴才叩谢皇太后隆恩,只是奴才如今还小,尚未立业,不急于成家。”
太后却丝毫不顾载沣说什么,她只想说自己要说的话,她笑意盈盈地看了看载沣,又转头看了看载潋,牵起载潋的手笑道,“潋儿啊!瞧你哥哥谦虚劲儿,他不急,我还替你们急呢。要说起来,潋儿也不小了,等你哥哥的终身大事落定,我就为你择个好人选,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载潋听到此话无比抵触,她也跪倒在载沣身边,道,“奴才谢太后好意,只如今奴才还小,太后切勿…操心过急!”载潋说罢后抬头瞧了瞧皇上,只见皇上脸色铁青,眼眸低垂。
太后闲笑过了,也不愿再多留着皇上和载潋,让众亲贵与皇上告了别,便遣人送皇上和载潋出颐和园。载潋在东宫门外准备登车,她见皇上登了前头的马车,随后皇上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傍晚的一片暮色中。
载潋站在马车下,反复想起今日躲在暖阁外听到太后的那句“俟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她左思右想愈发不安,她有几句话想要对皇上说,她想劝皇上,对于康有为此人不可全信,且不能将新政推行过急,不然只可能触及太后的逆鳞。
载潋知道自己可能也会如刚毅等人是一同下场,被皇上斥责,且自己身为女眷,只可能会被斥责更重。但她还是决定要说,载潋从自己的马车前跑开,一步跨上皇上的马车,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载湉见了载潋,颇有些吃惊,却也没有赶她回去,只是淡淡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载潋掀起马车前的帘子,对在前面驾马的小太监以及孙佑良道,“走吧!”待车队已经开动,远离了颐和园宫门,载潋才放心下来,字字诚恳开口道,“皇上,今日奴才无意中听闻太后言,日后若到时候,她自有办法。可见太后心中必是不能全盘接受康有为之法的,也想好了周全应对的办法!虽然太后先前对变法做了首肯,可奴才还是要斗胆劝谏皇上,新政万万不能操之过急,也需谨慎康有为此人,若触及太后逆鳞,奴才唯恐皇上自身不能保。”
载湉今日已经累极了,他不想再听载潋说这样的话。载湉一早就清楚太后的态度,太后从没表示过自己会全盘接受变法,就算太后曾经做过首肯,载湉也不相信太后真的能够接受变法维新。
而如今他只是决定让总理衙门大臣先接见康有为,尚没有任何实质动作,就已经屡有守旧的臣工前来劝阻,他对那些人向来没有好感,更不指望他们能助力于新政,却不成想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载潋也来劝自己,让他谨慎康有为。
载湉本就在气太后那句“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却又无法发泄,因为载潋本身只是他的妹妹,他不能因为妹妹的出嫁而生气,他应该高兴欣慰才对。
载湉今日临时决定来颐和园请安,本也考虑到了载潋的安危,他担心载潋害怕,怕载潋被太后诘难,所以纵使政务缠身、舟车劳顿,他还是决定亲自来到颐和园,一为亲自请示太后的建议,二就是为了能保护载潋,不让她独自面对压力和危险。
而今日太后的态度已让他感到了压力重重,但他仍毫无惧怕,决定破釜沉舟。他希望得到载潋的支持和理解,却不料想,她几次三番地发问“康有为的话是否可以尽信?”“康有为此人不可尽信。”
载湉在极度的疲惫中越想越气,他又想起太后那句“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来,他冷冷笑了两声,忽然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载潋,冷漠地问她道,“你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你只想独善其身,等着太后为你指婚,嫁给你未来的好夫婿吧?!”
载潋听到此话,只感觉头顶上如被雷劈,马车在颠簸中摇摇晃晃,她腿上的力气一软瘫坐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皇上,她的眉头越蹙越紧,她不敢相信皇上竟是这样怀疑她的居心的。
载潋终于无法控制自己从胸腔中喷涌而出的愤怒与失望,她望着眼前的皇上怒吼道,“皇上,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难道我为你担惊受怕,为你操心劳累,为了你忍受你的爱妃,在你看来,我所做的一切就只是要风风光光地嫁人吗?!”
载湉直直注视着眼前的载潋,他从没见过如此愤怒的载潋,他亦后悔刚才已经说出口的气话,可他无法收回了,载潋气得泪流满面,载湉此刻半怒半悔,他一把将载潋拉到自己怀中,他用力将载潋按到在马车内的座位上,想强吻上她的嘴唇,想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可载潋此刻气得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她一把推开自己面前的皇上,泪流满面地跳下马车去,哽咽着哭喊道,“不必这么做!我知道你今晚答应了珍妃,要去看她,我不敢再耗费你半分精力!”
我来更新啦,还是温馨提示大家,不要把当成历史来看呀嘿嘿
这里是我的加工产物嘿嘿,不是历史呀
再有就是,故事里的维新变法要开始啦,给他默默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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