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贞此刻忽然从自己的枕头上取出一枚荷包来,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样,婉贞将荷包交给载潋,对载潋道,“潋儿,替额娘拿出来。”
载潋抽出自己的双手来,微微有些颤抖地打开荷包,见里面装有两块剔透的白玉,载潋小心翼翼地将两块玉拿出来,见其中一块拴着石青柳黄色的朝天凳络子,而另一块则拴着一段松花桃红色的攒心梅花络子。
婉贞福晋将配有松花桃红色络子的玉佩交给载潋,另一块交到载湉手上,随后对他二人说,“这是额娘家里传下来的玉,额娘贴身戴了一辈子,现在…就交到你们手上了,你们是额娘最重要的人,是额娘生命的延续。”
载潋捧着手中的玉佩细看,见络子的做法便知是额娘亲手做的,她心里不禁悲恸,打络子所需时日长久,她忽然明白,原来额娘在很早前便自知时日无多了,已在为今日做打算,自己却毫无察觉。
载潋见玉佩眼熟,便想起额娘从前一直贴身佩戴的玉佩来,但额娘身上从来只戴一块玉,又从何而来的两块呢?婉贞似乎看穿了载潋的心思,不等她开口问,已拉起了他二人的手来道,“额娘私心为这对儿玉起了名字,额娘叫它双生,因这两块玉原是由一块玉打磨而成,之所以送给你们,原是因为你们二人同生同根,将来也当同心一体…”
载潋万般珍视地紧握住额娘送给自己的玉,她能明白额娘的良苦用心,额娘是想以玉的含义来嘱托自己,将来一定要一心守护皇上也以玉来请求皇上,求他将来能庇护自己,不要忘记了兄妹之情。
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轻声对额娘道,“额娘您放心,女儿将来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皇上,有女儿在,绝不让皇上感到分毫的悲苦孤独。”婉贞福晋欣慰地不断点头,眼泪也从眼角边缓缓滑落,她转头又去望向载湉,载湉便也道,“额娘…您放心,儿子会尽全力爱护妹妹,将她放在心尖儿上疼爱,有儿子在,绝不令妹妹有分毫的危险,受分毫的欺辱。”
婉贞福晋听至此处,欣慰地缓缓合了合眼,她点了点头,嘴角渐渐扬起幸福的弧度,她用手覆盖住载潋与载湉二人的手,似乎已无遗憾,最后才缓缓道,“潋儿,去请哥哥们进来吧。”
载潋用力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跑出暖阁去,见外头竟下起了雪水,三位兄长便一直都跪在泥泞里,她心中不禁暗暗心疼,忙上前去扶起了载沣,道,“哥哥快起来,额娘令你们进呢。”
载洵与载涛此刻才擦了擦眼角的泪,忙站起身来随着载潋进暖阁,此时载潋再看额娘,见她似乎已了却所有的心事,连支撑她最后的精力都已消失了。
载沣领着两位弟弟跪在额娘床前,重重磕头,哽咽道,“额娘,儿子们来了。”婉贞微微睁了眼,示意他们靠近些,载沣三人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后,婉贞福晋才拉着载沣的手道,“儿啊,原谅额娘偏心,这些年来待你们不及妹妹,原是因为你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额娘将疼爱多分给了妹妹,别怪额娘。”
载沣此时也已经哭得满脸是泪,他伸出手去拉住了额娘的手,啜泣着道,“儿子不敢,儿子此生不敢忘,额娘对儿子的教导。”
婉贞福晋见载沣哭了不禁也跟着哭,她擦了擦载沣眼角的泪,攥紧了他的手道,“将来,弟弟妹妹…额娘就都托付在你身上,还有府门内的老老小小,额娘都要托付在你身上了…”
载沣连连点头,道,“是,额娘…儿子一定照顾好弟弟妹妹,照顾好我们的家。”婉贞福晋听到载沣如此说,知足地点了点头,忽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高过了方才,她道,“载沣…要记得皇上!…他是你嫡亲的兄长。”载沣听到此话,又重重为额娘磕头,道,“是,额娘,儿子铭记于心,此生不敢忘。”
载潋此时跪在一旁,跪在皇上的身边,听到额娘对三位兄长的嘱托,更是哭得梨花带雨。
载潋抬起头去,忽见王商从外头疾步跑进来,王商站在载沣等人身后,躬着身子对皇上道,“万岁爷,太后要到了。”载湉听罢,只是略点了点头,挥手示意王商出去后才领着载沣几人起来,走到王府外头去接太后的驾。
载潋随着兄长们跪在一片大雨的泥泞里,而皇上则站在王商撑的伞下。大雨从天而落,浇打在王府青灰色的屋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载潋跪在兄长们的身后悄悄抬起头,望着太后的仪仗从王府外逶迤而来,蔓延了王府外整整一条街。
太后从轿撵里下来时已哭得声嘶力竭,载潋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太后,心里竟也为太后而疼了片刻。太后是天下的至尊,坐拥天下,可在面对亲人的离世时,也如常人一样。
载沣方领着弟弟妹妹接驾问安,太后却在大雨中跺脚,将雨水溅得满身都是,弄脏了她华贵精细的衣裳,痛哭流涕地冲载沣怒吼道,“都给我起来!赶紧领我进去!”
载沣片刻也不敢耽误,赶紧领着太后往婉贞福晋的院里走,太后边走便边哭诉,“我苦命的妹妹啊!”声音嘶哑又凄厉,夹杂在大雨的震耳欲聋声中,更令闻者悲痛伤心。
载沣将太后领到后便退在暖阁门外,领着弟弟妹妹一齐跪倒在院里,皇上也跪在暖阁外屋檐下的台阶上。
太后进到暖阁里头时,见婉贞已气若游丝,不禁更悲从胸中来,她坐到妹妹的床边,攥紧了亲生妹妹的手,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将床榻打湿了大片。
婉贞感觉有人在牵自己的手,才缓缓清醒过来,她见来人是太后,挣扎着仍要起身行礼,却被太后拦下,太后哭得声音嘶哑,“还顾这些做什么!我是你的亲姐姐!”
婉贞抽动着嘴角笑了两声,缓缓道,“亲姐姐,奴才很多年没听您这样讲了。”婉贞望着坐在自己床边的太后,见她周身上下翠绕珠围,从头至脚都透着华贵的珠光宝气,她身上穿的珍珠披肩几乎耀得自己睁不开眼。
可她此时脑海里却只剩下儿时那个领着自己一起扎风筝的姐姐,那个入宫做文宗显皇帝妃嫔前,与自己抱头痛哭,不忍分别的亲姐姐。她对太后所有的怨、所有的恨仿佛都在此时此刻灰飞烟灭了,她看得出来,姐姐是真的伤心了。
“太后…”婉贞唤了太后一声,太后仍旧坐在原地擦泪,没有应答,她希望婉贞能唤自己一声姐姐,而婉贞却缓了片刻,又重新喊了一声,“太后。”太后才点了点头,道,“你说吧,我听着。”
婉贞倒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喘过气来,她攥紧了太后的手,双眼忽然睁得硕大,恳求道,“太后,奴才求您…将来庇护奴才的儿女,就此一个心愿,太后能答应奴才吗?”太后沉默了许久,她见婉贞久久不肯松手,才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待他们好。”
婉贞听罢此话,忽放声大哭起来,她紧紧攥着太后的手逐渐失去了力气,滑落在榻边,她听见远方有歌声,似乎在引她入梦,梦里有个孩子在前头跑,回头喊她额娘…
太后听到极为细微的声音从婉贞的嘴边流出,“婉贞谢过姐姐…”随后便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载潋跪在殿外,忽听到暖阁传来太后痛彻心扉的哭喊,响彻了整座王府。载潋怔忡在原地,不愿相信额娘已真的离开自己。
身后层层叠叠的管事与掌事姑姑们听到太后的哭声,忽一齐磕头,哭声四起,连绵不绝,众人哭喊着,“福晋!福晋!…”一时之间,哀恸之意蔓延至王府的每一处角落。
载潋看见跪在前头的皇上起身冲进了暖阁,兄长们也痛哭流涕地跟着冲进了暖阁,她心底的悲痛已令她迟钝木然,却也迫使着自己跟随兄长们一同进到暖阁里去。
载潋见太后站在额娘所躺的榻前哀声痛哭,皇上冲到额娘的榻前,连连喊了几声“额娘”后,便跪在榻前重重磕头,放声大哭。载潋却仍旧不敢相信,她迟钝地走到额娘榻前,见额娘安详地宛如睡着了一般,可无论她如何喊“额娘”,额娘都没有再睁开双眼。
载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缓缓意识到,额娘是真的离自己而去了。她重重磕了三头,失去母亲的切肤之痛几乎令她丧失其余所有感知,她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唯剩下爬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此刻载泽才从暖阁外头进来,他见载潋爬伏在地痛哭,忙上前跪在她身后,强压下心里的悲痛之情,将双手搭在载潋双肩上轻声劝慰道,“潋儿,快起来吧,不要让福晋放心不下。”载潋却根本没有理会。
太后哭得身上无力,退了几步,李莲英便忙跟上来为她搬了椅子坐下,王商与寇连材也都进到暖阁里头来,想要将跪在地上的载湉搀扶起来。
太后渐渐冷静下来,虽已不再痛哭流涕,却仍旧不住地抽泣,她挥手传来李莲英道,“快命人来为福晋奉安,布设灵位祠堂,按我的意思传内务府,追封醇贤亲王福晋为皇帝本生妣。福晋生前德惠广济,慈爱布施,赏金银器物与翡翠锦缎等不计数随葬,妥善安葬于妙高峰醇贤亲王陵寝内,与醇贤亲王合葬。”
载湉此刻也渐渐止住了哭泣,他瘫坐在地,望着暖阁外来了内务府掌仪司的人与仵作,进来为福晋奉安。随后又看见载泽跪在载潋身后,正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载湉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众人皆不知他要做什么,也不敢询问,唯见他走到了载潋面前,随后蹲在载潋身前,扶住载潋的双肩,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伸出手去替载潋擦去了脸上的泪,温柔对她道,“潋儿,别哭了。”
载潋抬起头来,见眼前的人是皇上,竟一头扑进皇上的怀抱,紧紧环抱住皇上的身体。载湉此刻也再也不顾及旁人的目光,展开双臂紧紧地将她回拥在自己的怀中,他才刚刚止住的泪此刻又不禁往下落,他缓缓合起了眼,在载潋耳边道,“潋儿,别怕。”
载潋却仍旧无法从悲伤之中脱身,她哭得已没了力气,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哭声,载湉听到载潋的哭声,感觉自己的心如被人挖走一般疼,他不由得将载潋抱得更紧些,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潋儿,别怕,从今后朕就是你的依靠,有朕在,你只管放心依靠着朕便是,什么也不用怕。”
写这一章太难过了真的尤其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了亲人的人来说
我要好好平复一下心情了,每次更新都是件很辛苦的事,一旦“入戏”我就会很难过。而每一次只有先让自己“入戏”,我才能写得出来。
我好心疼她和他,在国仇家难面前又要面对丧母之痛。我不想这样残忍,可在历史上,这两件事于他而言,就是紧凑地接踵而至的。
我只希望她能做他的陪伴,不离不弃,就是我寄托在故事里最大的愿望
写到第六十八章了,我终于要开始写戊戌了,正戏要开场了。虽然知道真正的大风大浪都在后头,但我也更加期待能陪他们走下去,一直走到最后。
如果你也从头看到这里,我要说声谢谢。谢谢你,也陪他们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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