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魏从曳上任第一日就和奚云上了花楼,士真能有多热闹,上京的贵族圈儿里就能有多热闹。

堂堂郡守,正事不干,一身的纨绔风气发扬光大到南蛮地儿去,连带着南宁侯家的公子也要荼毒,弹劾的奏疏隔日就堆成了小山。

李惩耐着性子挨个看完,末了往后一靠,笑骂:“自个儿屁股没擦干净,还有心思管别人臭不臭。”

偌大的御书房里也就多了个金果儿,他引着了香,盖好铜炉,塌着腰到他跟前,低眉顺眼道:“皇上,相爷到了。”

皇帝微微坐直,“请人进来,赐座。”

殿门被外头的小侍打开,伶俐地扶着魏儒英进门,后者跨过高门槛,刚站稳就连咳好几声,喉咙里呼哧呼哧,肩膀咳得直晃,瞧得旁人生怕他就这么倒下去。

但作为一朝重臣,几经周折还活得好好的,小侍转念一想,恐怕还有得熬呢。

魏儒英拖着腿脚快走几步,到李惩面前,歪歪倒倒要跪,“臣参见皇上……”

李惩这才抬手拦道:“魏相不必拘礼,此处就你我二人,快请坐吧。”

“不知皇上召臣来,所为何事?”老人撑着扶手缓缓坐下,“可是阿曳他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李惩笑了笑,转手递给他一本折子,“也不算什么混账事,阿曳做事向来有他的章法。”

魏儒英接过来看了看,咳疾发作得更加厉害,“咳……咳咳……皇上,这,这臭小子,是臣教导无方……”

李惩忙又赐茶,道:“魏相莫急,若是为这等小事朕还特意叫你走一趟,不是成心挖苦吗?再说自家孙子是什么人品,您还能不知?”

他说着,又从手底下翻出一封密信递过去,“今日加急送来的,遥疆各地部署已成,就等着见最后分晓,”年轻的君王叹了口气,“说起老南王这人,与他打交道最多的还是魏相您了,如今其子欲蛰伏多年,一朝起势,不知能打出个什么局面。”

“皇上请放心,此子乃是逆天而为,”一双历经风霜的手拿着密信控制不住手颤,魏儒英眯眼看完,“逆天之行,逼遭灭顶之灾。”

“那就借魏相吉言,”李惩轻叹,“若是能合金明城与士真两地之力拿下南王最好,若不然,腹中林将麾下士兵刚从西北退回,此番再上沙场,对大梁来说,亦是重创。”

“且虽是阿曳主动请缨,但遥疆一行凶险,朕总是担心,他若遇上什么事……”

后者轻咳两声,肃容道:“为人臣若能能丰功厚葬,死得其所,也是他的福分……”

李惩闻言,虽然早有料到他这番说词,但心底依旧按捺不住惊讶,魏儒英为着大梁熬得几乎灯枯油尽还不够,还得把孙辈折进去,魏从玉至今不能下地行走,魏从曳再有个什么闪失,魏氏一门的将来……

思及此,他不由叹息,早几年如何能想到,权倾朝野的一代枭雄竟无为君之心。

那时李惩若做错了事,不消他指明,内宫眼线巴巴地去卖好,小皇帝时常一整都睡不着觉,生怕一睁眼,相爷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叫他无地自容想要躲进洞里。

说起他对魏儒英的感情,儿时极其崇敬依赖,少年初长成时畏惧憎恨,而真正起杀心的那一回,则是亲政以后,不知哪家长舌妇故意说起的宫外传言。

起因倒也简单,李惩母族式微,舅家话里话外暗示着求到他跟前,想要个封赏,奈何王氏子弟里要挑个直至上等的实在没有,勉强矮子里头拔高个,侍卫大选时赏了王氏旁支一子为三等侍卫。

没成想这小子资质不佳便罢了,眼神也差,腰上长刀磨着肉还没长茧呢,骂了相爷车驾,说来也好笑,正主没发话,底下的先找借口降了王氏子的等级。

待到李惩知晓,“少帝体面不如魏相门内家犬”的话已在坊间流传开来。

最后魏儒英处理的也轻描淡写,和旁人不同,他乃忠臣,忠得却不是皇权,而是大梁天下,李惩虽是皇帝,却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当他的主儿,还不够格。

这样的人不讨喜,也轻易杀不得。

魏儒英缓缓开口,耷拉的眼皮叫人总以为他昏昏欲睡,“皇上,臣老了,此事了却后,给臣一个恩赐吧。”

李惩来了兴趣,道:“魏相请讲。”

“曾有志列郡讴歌,三朝荣宠,现如今……咳,不比浮生半日闲。”魏儒英起身,拱手拜他,“新竹已高,我等枯枝败叶莫要挡了上头的风景。”

他要辞官?

李惩握紧手中御笔,脑子里一个念头回转,想不到,他们这君不君臣不臣的关系,竟还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暖春后,时节已缓缓近夏,正午的太阳越发毒辣起来,花靖远落脚在那间魏从曳临时置办的宅子里,葡萄架上已经有青虫的痕迹,他将椅子搬远些,却忘了膝上放着杂书,带反应过来,书已经顺着石坡滚进了莲池里,溅起几点水花。

“哎!”

啧。

正想脱鞋下去,一十七八的少年从外头进来,手里提着肉,裤腿上脏兮兮的,破了好大一块儿洞,“公子……”

“这是怎么了?”花靖远动作顿住,问了一句。

“哎,公子你不知道,今儿早开始,外头突然来了好多兵,说是城里藏了贼,正挨家挨户搜呢!”少年名叫安运,一张小圆脸,唇红齿白的模样十分讨喜。

小孩儿一直呆在上京,头一回跟着出远门,他皱眉道,“他们看着我脸生,逮着我盘问了许久,我怕耽搁时间,抄近路回来,结果刮破了裤子。”

“回头给你买条新的。”花靖远追问道,“知道丢什么东西了吗?”

少年摇头,不在乎道:“准是什么宝……”

话没说完,只听身后一阵动静,他转身,视线往上抬,正好对上一张俊脸,脸上一双眼瞪得溜圆,嚯,这宅子院墙足有七八尺高,难为这脸的主人能爬上来。

对方比了个嘘,轻巧跳下来,“哥哥别叫啊,外头有坏人抓我呢,我就躲一会儿,绝对不伤人。”

“你是……”花靖远眯了眯眼,阳光照着他有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他放下薄衫下摆,眯眼道,“有些熟悉……”

话一出口,只见少年警惕地看向这边,还退了两步,花靖远走过去去,对方连忙转身又想从墙上爬回去,但院内无多余物品,他在墙上扒拉半天两细腿儿差点没把鞋底蹬破,还是没能出去。

花靖远笑道:“小兄弟,做人可不能太自来熟,你想来就来,这想走就立刻要走,是不是太随便了些?”

后者仗着年纪小,打圆场的意图都没,满眼想着怎么出去。

花靖远无奈,只好笑道:“范小公子,您可要当心,莫掉下来摔坏了脑子。”

范三郎脚一滑,满脸防备,虎崽似的凶巴巴道:“你认得我?”

“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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