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我蔫蔫地,“仙长,我说的东西是不是很无聊。”

“没有。”他很快回答。

我分不清他话中真假,低下头兀自揉着右手食指的关节骨,解释着:“因家中是做纺织的,所以才格外在意这些……”

沉声静气,“恩。”

“那仙长,你、你……你知道一种花吗?”

胡乱提起的话茬,却叫我心头兀的一动,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这年头还没有棉,说“mian”多是指桑蚕的丝绵。织料多用葛、麻、丝等物。到了冬天,有钱人家尚可披动物皮毛保暖,而贫苦百姓却只能用些乱麻、乱絮填在衣服里,这便是所谓“缊袍”。

冬无暖衣,民多冻死。

但可惜的是,我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到过一朵棉花。

我慢慢地描述道:“它开出的花如鹅之毳毛,能够织布御寒。不必采养,产量尤甚桑蚕,不麻而布,不茧而絮……如果能将这种花推广开来,快点进入有棉时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冻死了。”

“仙长,你见多识广,见过这种花吗?”

我期盼地看着他。

他慢慢摇头。

我并不气馁,鼓劲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找它,一定会找到的。”

他:“你……不想求仙问道吗?”

晴天霹雳!

一定要他点明,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大机缘。但抬头看着那么仙的他,再低头反思满脑子凡念俗思的自己,顿觉自惭形秽,

“我……好像不太适合修仙吧。”我尴尬地撇过脑袋,小声地问道:“是所有人都能修仙吗?”

“否,仙有仙缘。凡夫俗子,无缘不可度。”

他一顿,莫名其妙地又加了一句:“你是我……度的第一个人。”

他这话好生奇怪,一个“度”字说得好像什么大事一样,催着我的心也噗通噗通地跳。

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问他:“那算是度成功了吗,我有没有仙缘呀?”

剑仙沉默了很久,方道:“没有。没有仙缘。”

我心里有些挫败,但少年气锐,自然死也不肯低头,只能拼命告诉自己,那些日夜观想的修行也没有什么意思,谁要天天对着他发呆呀!

更何况,更何况。

“没有仙缘也无妨,毕竟若人人都去求仙,人间岂不是空了。”对上他的眼神,我愈发笃定得意,“所以没有仙缘也不妨,我留在凡间,还有好多的事要做呢——”

话说了大半,才觉失言,更怕他以为我曲士榆木一块,不可语于道。

于是慌忙补上一句:“等我把事情做完了,再去求仙问道也不、不迟……”

我越说越磕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像是发现什么顶稀罕的东西。那不可偎爱亲近的姑射神人终于如冰雪初融,显露出前所未有的鲜活情态……错愕,又好奇。

我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面红耳赤,再也撑不下去,只好低下头。

……

我终是错会了他的意思。

于是一生,皆被他误。

我一辈子没有成仙,也一辈子没有成事。

四年之后,梁兵南下攻陈,陈后主自杀殉国,梁朝自北向南一统天下。

但不过一年光景,励精图治的梁元帝薨逝,皇位传于嫡长子。

登基后,改年号仁平为兴胜。

兴胜元年,帝新修长安太极宫,开掘长堑,劳役数十万;数年之间,调发丁男百万计,疏浚前朝的古运河河道和水道,以联通江南;于江都造楼船、龙舟千数,以供巡幸……

这短短几年里,数劳百姓,年15以上丁男皆需服役。而南北调丁跋涉千里,兼工时紧迫,死伤者过半;民无生息,耕稼失时,又有天下劳伤之害。

前世,我死的前一年,洛阳宫成,帝迁都于东。

四千万民,死一百二十。

……

这个骄奢淫佚又野心勃勃的皇帝,就是我今生的舅舅,

刘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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