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

不能再听他的歌声了，竺小柳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没有任何作用，那歌声仿佛能够穿透一切，往竺小柳的脑海中钻。

掩耳盗铃无用，符咒术法无用，躲闪逃脱无门。

在那一双牙齿咬到鞋子前，竺小柳腾空而起，逃到了雪绡身后的戏台。

肉块带着各自的器官飞扑而来，遮天避日一片血肉，而雪绡坐在戏台最前沿。

雪绡将手放下了，乐声戛然而止。

那一群怪物的血肉，诡异的仍旧在喝彩的茶客全部消失，厅堂也消失了。

幸好，他终还是没有拿他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竺小柳稍稍松了口气，乐声虽止，四周的场景却再一次发生变化。

幻境再次形成是，天空中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如这几日一直在下的，竺小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几日每天都从固定的时候下着雪。

一阵风吹来，面前的广场上，黄色的纸钱漫天飞舞。

看不到四周，天地苍茫间似乎只有一地的纸钱和空气中的香烛味道。

戏台仍旧在，不过戏台上摆着一个挂着白色绸布的棺椁，棺椁旁立着一根白色的蜡烛，招魂幡在风中招摇。

与其说是戏台，不如说那是谁家在办白事。

“这是哪里？”竺小柳问道。

雪绡必然是不会回答的。

所以竺小柳靠近了那棺材。

棺椁的盖子还没有盖上，里边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双手交叠在胸前，除了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这个男人的脸侧和手背竟然也有透明的鳞片，但是他分明与沈泾宇长得半分不像。

若说沈泾宇像是在刀剑里翻滚着长大的野孩子，不苟言笑时那锐气便带着侵略性和压迫感而这个男人长相天生贵气，更像是在金银细软中泡大的体面贵公子。

未等竺小柳多想，那男人就睁开了眼，一双琉璃似的眼睛从天空，定到了竺小柳身上。

竺小柳心惊，连忙后撤。

“今儿心情好。”雪绡像是终于休息好了，从戏台边站起，裸足踏过飘飞的纸钱，侧身坐到棺材沿上，手悬在琴弦之上，笑道，“再给你唱一段桃花扇。”

说着他就低了头，摇指缓慢，余音绵长，前调奏起。

雪绡温柔婉转的声线，在这苍凉的天地间为棺椁里的人唱丧。

“春风上巳天，桃瓣轻如翦，正飞绵作雪，落红成霰……”

是昆曲桃花扇题画中的玉芙蓉。竺小柳自己不爱听昆曲，小时候住在季宅中，季岱珺却爱听，尤甚这首玉芙蓉，她每次一边听一边闭目养神手指打着节拍。

随着乐声，棺材里那个男人从雪绡身后腾空飞出，一身云蓝色衣摆旋开，负手持剑站在挂满白幡的戏台上。

雪绡的脸上总是挂着妩媚勾人的微笑，此时他却没有再看着竺小柳，歪过脑袋痴迷地望着眼前持剑站立的男人。雪绡笑着，不勾人，像是情窦初开在溪边和心上人打着水仗的青涩少女。

从雪绡的手间到男人的各个关节，一闪而过连着细细的傀儡线，雪绡每一下拢捻揉弦，男人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傀儡。

那男人的目光锁定在竺小柳身上，挽了个剑花，不像是打斗，倒像是和着曲声舞剑，招式不快，却不好躲。

勉强躲过几道剑光，后招已经迫到了眼前，竺小柳也不知哪来的本能向后翻了一个跟头，起身时顺便拔起一面招魂幡，向那男人甩去。

幡旗阔大，将那人的身影遮去，这只是个花架势，挡得住人却挡不住攻势，竺小柳一退再退，身体探出戏台，心一横翻身跳下戏台。

“……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昆曲常以笛为主伴奏，以鼔板和琵琶、二胡等弦乐器助奏。古人谓笛声为“涤荡之声”，而琵琶偏于清澈明亮，作弹评活泼正好，配桃花扇却有些跳脱了。

但是雪绡却不同，他似乎对任何曲调音色都有很强的驾驭能力，入耳所伴之乐与所吟之辞相配之至。人常说千人千面，他所唱的是侯方域、李香君，他却在别人的曲子里唱自己。

竺小柳意图往远处逃开，那人却不断缠斗着，根本无法脱身。实力悬殊，那人游刃有余地将竺小柳打得无从招架。

宝剑锋利，幡旗已经支离破碎在空中，握在手里的木棍随着格挡被越削越短，衣衫在躲闪之间也被划破了几处。

竺小柳本就不擅长打斗，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被这战斗机器似的傀儡缠着，躲过几招，挡住几招已是极限。

一路强撑着，那人招式间溢散的劲道都有好几道砸在了竺小柳的手臂、大腿和背部，砸在背部的那一下，血气一下子上涌到嘴中，嘴角有热流流下。

地面粗糙，竺小柳脱力摔倒在戏台边，滑出了一段距离，勉力撑起身体，石子砂砾似乎擦破了半侧脸颊，地上吐的血断断续续画了好长一条线。

空气猛烈震动。

杀招。

竺小柳低头用胳膊护住脑袋，眼前闪过的是沈泾宇的脸，他从医术里抬起头来弯起眼睛笑，他伸手将自己的碎发别到耳后，他展臂抱了过来。

要活着啊。

竺小柳从未有任何一刻，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意志。

四面八方所有的纸钱、幡旗、纱绸，所有可以移动的物件，竺小柳用尽这所有的一切，给自己作了一个茧。

“……溅血点作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

风雪、纸钱、幡旗、纱绸漫天飞舞，雪绡一声洁白的舞衣宽大的衣袖裙摆翻飞，抱着琵琶弹唱着哀婉的曲调。

他的眼神望着那具傀儡，他的胸前开着一朵血染成的花。

剑鸣声斩断劲风，这一方天地似要被毁灭成砂尘。

“……携上妆楼展，对遗迹宛然，为桃花结下了死生冤。”

雪绡唱的曲子是：

电影金陵十三钗的秦淮景美哭了

昆曲桃花扇题画玉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