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所长没想到阮文挂断电话找厂里的保安借了辆自行车就去其他机床厂了。
沈阳这边机床厂好几个,阮文出去的晚,能拜访的也就那么两个而已。
只不过出师不利。
俩厂子招待阮文时倒是客客气气但国营工厂的人向来只看政策即便知道阮文的确有些能耐但人压根没放心上。
毕竟又不靠阮文吃饭。
阮文不着急也不恼第二天继续拜访其他家。
东三省那么大,机床厂零散分布在各地,阮文从骑自行车到从114所借车去外地。
折腾了一星期,联系上了六家已经能生产数控机床的机床厂又联系了九家准备生产数控机床的厂家。
回到沈阳时她刚到招待所没多大会儿沈所长就过了来。
像是在这里安插了暗哨似的,密切关注着阮文的动向。
“你之前走得急我也没顾得问,这些天那些工厂一个个的往我这里打电话,都是找你的。”
阮文嘿嘿一笑,小谢老师是把这些工厂看得透透的。
“让我猜猜,是想打听部里头到底什么个意思对吧?”
沈所长觉得阮文肯定和姜部长聊了什么,不然怎么第二天姜部长就去参观了一家机床厂,还跟厂长说“不止要面向国内的大中小企业还要严把质量关,把这些机床销往海外。”
对于大大小小的机床厂来说,这可不止是一两句话,这种话敢说出口,怕不是就有后续的政策支持。
偏生阮文又先后造访了几家沈阳的机床厂。
她在东北这边搞出动静来难怪其他工厂都着急找她呢。
“你没去齐齐哈尔?”
“没有啊。”阮文眨了眨眼,“梁晓那边不用管,人家本来就跟国外有贸易往来。”
沈所长:“”那搭线的还不是你?
原本就有往来,说明真要是搞什么质量标准,人家也压根不用调整太多。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休息两天。”阮文让招待所的人给自己炒了俩小菜,她饿的要死,这会儿瞧着菜上来,也顾不上其他,先吃再说。
“我可真不喜欢自驾游,坐在车上太难受了点。”
沈所长看她抱怨忍不住笑,“之前说要司机陪你去,你不乐意。”
“下次坚决请司机,不过我怕自己坐车时间长了会晕车,自己开车稍微好点。”
闲扯了一会儿,阮文这才说了起来,“前面几家,当时姜部长的讲话还没登报,所以那些私企和国企都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后来我出去,是换了个名字打着想要合作的旗号,去研究下了那些工厂的机床质量。”
结果阮文不太想说。
沈所长叹了口气,“大家都想着搞经济,有时候就难免着急了些,忘了还得想着把分内的事情做好。”
“人之常情,但这样不是个长久之计,所以我去国营厂少,去私企多,私企更怕政府政策,吓唬他们最好用。”
吓唬人。
沈所长觉得阮文这说辞形象又搞笑,“他们现在都回过神来了,我怕你这两天也休息不太好。”
“路途遥远,总得给他们点时间来找我,要是再打电话就说我回来了,想要谈的话面谈。”
两天时间,总能让这些厂长们赶过来。
沈所长搞研究还行,在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上着实没什么经验,“那你觉得,他们会按照你说的办吗?”
“那就得看我演讲能力如何了。”阮文清了清嗓子,“我很久没做这个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怯场。”
沈所长:“”
他觉得不会。
阮文回来没多久,沈阳的几个国营机床厂的厂长就来找人了。
他们近水楼台,索性来招待所找人。
不过人不在。
门从外面锁着,招待所门口卖糖葫芦的老伯也说了,“那个关内来的女娃子呀,她一大早就出去了,去了哪里?那我哪知道啊,不过她喜欢吃我的糖葫芦。”
老伯成功推销出去几串糖葫芦,瞧着这离开的第三拨人,摇了摇头,扯着嗓子吆喝起来,“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几个厂长都没找到人,去了114所人也不在,打电话到齐齐哈尔那边,阮文也没去。
沈所长的助理已经磨破了嘴皮子,“阮文说了有什么事到后天统一说。”
电话里的还好说,最怕的是这几位厂长,几乎要堵在他们办公室门口了。
至于吗?
助理摇了摇头,瞧着几个人齐刷刷的离开。
“他们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
“要我说啊,我就在招待所那边堵人,总不能阮文还不会回来睡觉吧?”
“就你聪明,那她要是换了个地方住呢?”
实际上,阮文没那么折腾,她被人堵了个正着也不意外。
“我还没吃晚饭,不介意让我先进去吃点东西吧?”
几个厂长连连让开路,他们其实也没吃什么东西,今天就想着找阮文了。
东北的菜分量十足,阮文要了一锅毛血旺,下面是一层黄豆芽,煮进了辣味,味道相当不错。
毛肚、鸭血、豆腐、豆皮、大白菜、还有切得薄薄的猪牛羊肉片。
阮文想了想还是打算吃米饭,“几位吃过了吗,要一起来点?”
对面坐着的三个厂长叹了口气,早知道那天晾着阮文,以至于今天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这么干。
四个人吃一锅毛血旺,主食是四碗米饭。
阮文吃的最开心,她今天去了图书馆,在那里找到了几本不错的书。
中午在附近的小餐馆将就着吃了几口东西,如今吃到这辣乎乎的毛血旺,觉自己的小宇宙都在燃烧。
先开口的是六厂的厂长马武装。
这个名字很有意思,阮文那天去六厂前特意打听了下,听说这位马厂长原本的名字单名一个红。等她读了初中,给自己改了名字,不爱红装爱武装。
这人也是有本事的,毕竟东三省的女厂长还真没几个。
马厂长那天拒绝阮文还挺彻底,今天倒也拉的下来脸,“阮文,你那天也没把话说明白,今天我们几个特意等了你一天,要不跟咱们再说道说道?”
谁知道电子工业部那位姜部长在搞什么,可他最近接连的动作,几个人又不傻。
都觉得阮文是他派来的人,想要先来探探底。
如今这政策变化多端,若是不抓住眼下这机会
几位厂长觉得这说不过去。
阮文吃东西向来杂,她觉得要是再往锅里放点培根什么的,这水煮肉会更好吃。
可惜招待所这边没有,她又催得急,没有让去买培根。
不过黑土地上长出来的东北大米喷香软糯,上面盖着一层黄豆芽,再加上薄如纸的牛羊肉片。
味道不要太赞。
阮文就着米饭吃了两口菜,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还有什么问题吗?有的话就一起问。”
她一块回答。
马武装看了其他两位厂长,她又是开口,“我们知道你是大忙人,之前是我们招待不周,不过这也算不打不相识,咱们都是想要搞好机床,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先不说这到底是什么脾性,大目标都一样,对吧?”
论场面话,没几个人会比这些国营厂的厂长能说会道。
马武装为首,几位厂长饿着肚子在那里哭穷,配合着那一脸的憔悴沧桑,倒是很有说服力。
阮文扒拉了大半碗米饭,这才觉得自己舒坦了些。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肯定饿得慌。
她放下筷子喝了几口水,其他几个人都看着阮文。
似乎在等她开口。
“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我也不容易,这些天我也是四处奔走,想着能多了解一下咱们东北的机床厂现状。”
看吧看吧,可不就是替那位姜部长来探底的?
她他就说是这样,准没错。
“大大小小的机床厂我跑了十多家,虽说我不是搞机床的,可也不瞒各位,白手起家什么都得自己来,你让我去生产线上弄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生产线,切磋打磨这些活我也都会。”
阮文的开场白吓着了几个人。
早些年倒是有这么个说法,厂长嘛不能只是管理者,脱离业务岗位。
他们这些人其实也都是一步步上来的,那些生产车间里的活当年也是样样精通。
奈何到了厂长这位置上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早就忘了当年的老本行。
还有几个人能记得呢?
“我也知道,几位也都是为了厂子着想,不然没道理巴巴的在这里等着我。我也不妨透个底,这次过来的确是有些其他打算。”
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阮文知道,自己这会儿说实在话他们也不见得相信。
索性就真真假假掺着说,反正姜部长也不会戳穿她。
马厂长几人闻言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些慎重。
“我就是个小兵,负责跑腿,帮着把消息给打听清楚。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些天折腾也算有收获,说句各位不太喜欢的话,指不定我比你们还了解这些同行的能力呢。”
阮文的夸大其词让几个人哂笑。
俗话说得好,同行是冤家。
东北其他机床厂到底怎么样,他们倒是想知道,可也探听不来这些消息啊。
“良莠不齐,或者说实际水平远不如说的那样。有些大厂子,没错我说的是大厂子在那里放卫星,压根达不到我要的标准,觉得我是外行就想糊弄我。”
国营民营,大工厂小车间都有这种情况,还真不是阮文地图炮。
不把名头吹得响亮些,他们怎么能把东西卖出去嗯?
生意人向来是三分真七分假,这还真不是骗人。
阮文可没说这几个工厂,可几位厂长心虚什么劲呢?
“这样的品质,你要是出了厂对不起卖家,出了国对不起寄予厚望的外国客户,我本身也是做工厂起家的,能够有今天,靠的就是技术和品质。”
“各位想必听说过,早几年咱们国家非法出口泛滥。大大小小的日化厂冒了出来,很多产品都是运往海外,一开始也的确有些销路,看似风光无限。可到最后呢?那些厂子一个个的倒闭,老板也都进去吃饭了。想要立足于海外市场,保证品质是关键。在这件事上,日本的企业就做的挺好。”
马武装当即开口,“小日本儿?”
日本商品品质怎么样,阮文清楚得很,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用假话来糊弄人。
尤其是这几位东北人。
“战后日本经济迅速发展,现在已经成为第二大经济体,我想只要关注下财经新闻,这不难知道,对吧?”
马武装拧着眉头,神色有些不怎么开心。
“如今日本的数控机床几乎霸占了世界市场,说实在话我打听了下,国内很多工厂都有意引入日本的数控机床。几十年前日本人没能霸占这片国土,如今他们快做到了。”
“放他娘的狗臭屁!”
马武装一句粗口引得其他俩大男人骂骂咧咧的。
阮文十分的平静,看着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了起来,她又吃起了东西。
大概是这动静略有些大,惊动了招待所的服务员,没多大会儿这老板过了来。
骂架升级。
一群人都在问候日本人的祖宗十八代,热闹非常。
等他们平息了怒火,阮文已经把那盆水煮肉吃了个七七八八。
她是真的饿了。
“阮文,咱们也别废话,我们都知道你厉害,把那些货都卖到了国外去。你就说怎么办吧?”
阮文说的不算特别多,只不过前面铺垫了几句,后面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让这几个国营厂的厂长主动开口。
人主动开口和被动接受帮助可从来不是一回事。
看着上钩的鱼儿,阮文整了整神色,“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罢了。”
如何把一个产业做大?
当今世界格局下,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四字箴言
举国之力。
日本发展半导体和数控机床,都是举国之力。
一些高精尖技术的突破,也都是举国之力。
只不过现在人心没能整到一块去,总需要想些小主意,这样才能人心齐泰山移。
回到沈阳后,阮文并没有待太久。
早前她就拟定了一份章程,托人送到了电子工业部。
姜部长给与批示后,阮文做了修正调整。
在114所,和这些机床厂大大小小的厂长们开会时,一项项的解释。
也不枉费她之前跑了那么多厂子,点出了几家机床厂现存的问题后,质疑声基本上消失无踪了。
谁还敢说什么呢?
阮文那么尖锐,让他们都不敢再说什么。
国仇家恨,再加上赚外汇的引诱。
东三省的二十三家机床厂加入了数控机床一体化协会。
此外,还有三家研究所和八所高校的教研室加入该协会,他们负责在未来的这段时间内,为这二十三家机床厂进行升级改造,帮助机床厂们达到国际统一标准。
而作为倡导者的阮文,则是竭尽所能的为这些机床厂的产品寻找海外用户。
毕竟,她可是打着赚外汇的名义发起的组织。
可不是得找些货真价实的海外买家?
阮文这次的操作稍微大了点,毕竟东北半数以上的机床厂都加入了这个协会。
消息传到首都,电子工业部那边的访客络绎不绝。
有老干部过来问话,“她想干什么?如今是市场经济,要让这些企业自己去发展!她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奶妈子是吧?什么都要插一脚,她以为她是谁?”
这些办公厅的秘书拦不住,姜部长亲自招待。
听老干部骂骂咧咧半天,电子工业部的负责人十分耐心,“国家现在提倡赚外汇嘛,而且又不是拿枪逼着他们搞这个。”
老干部:“”
姜部长很是体贴的把人送走。
紧接着又迎来了新的访客。
比起阮文四处跑,姜部长想自己这样倒也还算轻松。
只不过说话总是需要谨慎些才是,不然会被老干部说不够庄重。
阮文过来的时候,办公厅的秘书十分热情,“你喝白开水是吧?”
她这点小习惯很多人都知道。
阮文笑着应下来,“姜部长很忙?”
秘书趁机跟阮文吐苦水,“可不是嘛,那些老干部各有各的打算,有些吧家里头在折腾,有的忧国忧民,反正各有各的心思,比丈母娘都难应付。”
想到这是位女同志,自己刚才那句抱怨似乎不太合适,“我去看看人走了没,你先在这里等会儿。”
虽说阮文这协会还没什么成果,但能把这么多工厂联合起来何尝不是一个大的成果呢?
部长有多看重这事,还能有人比他这个大秘清楚?
秘书去那边看了眼,正好遇到人从办公室出来。
“给大家点时间嘛,说不定就真的能走出一条路来呢?”
来人气哼哼的走了。
秘书悄声上前,“阮文刚过来,正在我办公室那边坐着。”
“嗯,我中午再跟她说,问问她喜欢吃什么,让食堂的师傅做两个她喜欢的,从我账上出。”
秘书连连应了下来,他回去陪着阮文聊天。
距离午饭还有一个半钟头呢。
阮文倒也不着急,在那里认真的看书,以至于都没发现汪萍进来。
“你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汪萍可不在电子工业部上班。
“过来送一份文件,听说你在就特意过来瞧瞧,你这刚立了功,姜部长就这么冷着你,合适吗?”
阮文嗔了一眼,“送了文件还不回去忙,倒有心情跟我瞎掰扯。”
汪萍还真有这个心情。
“前些天也没联系上你,你赢了。”
阮文微微诧异,“什么?”
还能是什么。
之前打的赌呗。
乐薇的男朋友前段时间回国,和乐薇领了结婚证。
国庆节后,新郎再度出国。
“听说他可能要在那边待上三五年。”
虽然每年都可以回国探亲一次,有一星期的假期。
不过汪萍还是没能想明白,依照乐家那位老父亲对女儿的宠爱,怎么可能不对女婿的前程上心呢?
就这么让人出去,让自家闺女独守空房。
实在是想不通。
阮文恍然,“你说的是这件事啊。乐薇最近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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