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顾惜便进了大理寺,擢司刑正,主复核判决。

婴勺随着他在朝堂、大理寺、家中、景王府来回穿梭,这给她带来一些新鲜感。她没有见过长渊成魔前生活的样子,他好像一直都在忙碌,忙着逐条细节地复核大理丞递上来的命案,忙着和各种人打好关系,忙着他的家国抱负……婴勺察觉到顾惜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于是她仔细搜寻自己久远的记忆,发现自己当初在长渊的梦境里根本就没有看到过这一段,这些事都发生在那些噩梦很久之前。

如果这里会是长渊的笼,那么长渊很可能有不止一个笼。

从她生下来认识长渊起,长渊便是魔,他浑身上下都是魔的气质,观音曾看他的法相,见他满身业障,数万年来都不曾减退。

婴勺在他的身体里,早起时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原来做凡人时,长渊就一直喜欢穿白衣,换了官袍时才显出一些威严,却总带着些书卷气。

长渊的长相其实一直没怎么变。

只是后来眼神不一样了。

这人从小便跟着世外人修仙,甚有天分,婴勺觉得,倘若六万年前师父便有每三千年下凡收徒的习惯,顾惜这人是能入师父眼的。

因此当她亲眼见到凡人顾惜的时候,忍不住怀疑,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就会成魔呢?

从进入大理寺之后,顾惜便一头扎进了浩瀚的卷宗里。他的报国之心是真,却也有自身不能为外人道的目的。

他频频出入景王府,旁人皆以为他投于景王陈策府下的幕僚,却无人知晓他与景王乃是从小过命的交情,二人结拜多年,这世上唯一知晓他身世过往之人便是景王。

“你的目的太明显了,不能操之过急。”沉玉先前用的那张脸,换了个人便换了一副神态,陈策盘膝坐着,皱着眉低头看着棋盘,“今早下朝后,大理寺韩少卿特地来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对重案存档有特殊兴趣。”

顾惜抬头看他:“你怎么答复的?”

陈策道:“我自然说我不知,只说你这人有点书呆子,估计看着那些离奇的案件便走不动路,算是正常。”

顾惜落下白子:“你可以向他透露一些。”

“你等等,这棋太狠了,让我一让。”陈策把他的棋子扔回棋盒,“他可信?”

“他或许知道内情。”顾惜换了个地方落子,“前阵子我夜里去馆内找十年前的世家大案,被偶然折返取物的韩大人碰见了。我当时熄了灯,从窗户走了。我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我,但我第二日回去,卷宗仍在原地。”

“你的意思是他默许有人查案?”

“也有可能是相信不论怎么查都查不到。”顾惜的腿麻了,换了个姿势,“七个月了,我几乎翻完了能翻的材料,没有找到半点线索。他这样问你,必然是对我起了疑心,以韩大人的为人,若他没有直接对我下手,我想,三日之内,他必然会来找我。”

“不能查了。”韩久青——当初在酒桌上最后与顾惜碰杯的那位大人从马上下来,将球棍扔给了一旁的侍者,一面喘着气解,一面走向顾惜。

顾惜迎上去,帮他解开了袖口的束缚带,道:“韩大人老当益壮,马球打得比今年新进的文官都好。”

“你马球打得也不差,那些官家小姐们可都盼着你上场,你却不动弹。”韩久青披上外衣,别有深意地道,“我看你是想要寻找机会,一鸣惊人。”

顾惜低眉顺眼道:“还望没惊着大人。”

“惊不惊着老夫倒是无妨。”韩久青咳嗽了两声,道,“只怕惊着了草里的蛇,你的球尚未打出去,便先被咬死了。”

顾惜低声道:“事关下官满门二十八条人命,多添一条不算什么,若能昭雪,才是值得。”

韩久青凝视了他良久。

“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马球。”长者将目光移开,视线穿过半枯黄的草场,场上的马球战况激烈,尘土飞扬,场外看客华服金装,已添上了手笼毛领,“要入冬了。”

然而蛇没有冬眠。

顾惜就在这个冬日,被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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