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勺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尾指。

娘的,长渊的脑子是不是有病,娶个又臭又硬还审美成谜的石头回家当压寨夫人,舒坦日子过久了想给自己找点不如意消遣消遣是吧。

结果还消遣到了她头上。

一想到这个,婴勺脑门上就冒青烟。娘的,娘的,谁要和他牵红线。

婴勺压着一肚子火气私四下环顾,心想能让长渊这么费尽心机地寻找,这个妄婆肯定不简单。然而,她此刻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离开这凡世的法子,别的一概不想管。

“我看你如此神通广大的,必然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婴勺道。

“每个人来找我,都有自己的目的。但这里是无主之地。”妄婆道,“青镜里是一个能实现任何人任何愿望的地方,只要你能给予它想要的。”

“想要什么?向东的路吗?”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婴勺问:“我若是帮你找到了,你能如何给出我要的路?”

“青镜里能实现任何人的任何愿望。”妄婆重复了一遍,他嘶哑的声音在浓雾中回响,“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困在笼里的人,即便别人将路摆在你的面前,你又该如何脱身呢?”

婴勺还没完全领会妄婆言中之意,便见周围的雾气如潮水般退去,两侧狭窄的墙垣向下坍塌,那一直藏匿在浓雾中佝偻的人影浮现,婴勺一直以为那拄着拐杖的人影是妄婆本尊,谁知——

金色的火焰自掌心迅速盘旋而出,婴勺飞退。

周边景色巨变,脚下湿漉漉的巷道变成了荒芜沙地,茫茫的大漠和风沙自四面八方延展开去,沙堡和荒城的残垣连绵立起。

这景色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令她条件反射地进入紧绷状态——这是她三百年来反复征战的南北两境间的无主之地,而那一开始就站在雾中的影子,竟然是她当年第一次在四境轮中睁眼时所遇到的沙蛛。

妄婆……妄婆,难道连方才的小巷也是幻境?

然而事态容不得她思考那么多。

沙蛛在四境轮中所有的荒漠之地肆虐,南北两境的所有交战地中,就属这里的形势最为复杂。千万年来,此地三方混战,轮番坐庄,沙蛛被反复逼退至地下,又反复席卷地面的南北境军。沙蛛是妖,修成人形后都是伛偻的老人形象,它们弯曲隆起的脊背里藏着随时可以破土而出的八条巨腿,拐棍则可引导成千上万的同伴突袭、埋伏和摆阵。

火焰在触及沙蛛的那一刻,后者口喷大量蛛网,不仅拦住了火焰,且直接向婴勺笼罩过来,其身后蓦地伸展开数丈宽的蛛腿。

婴勺向一侧滚去,吃了一嘴的沙。蛛网覆盖之地,连砂砾都化成脓水。婴勺胸中涌起惊愕和一阵难以名状的焦虑,但几乎是立刻,她便意识到问题的所在——惊愕来自于眼下沙蛛轻而易举的反攻,焦虑则并不来自于现在的她。

婴勺摸了下眼角,有点湿。

这是三百年前刚入四境轮时候的自己,光溜溜一个魂魄被投入这六界中的极恶之地,睁开眼时便躺在这凶险的大漠里,就差一秒,沙蛛狰狞的锯齿便该咬断她的脖子。

走兽素来修身不修魂,但婴勺在尊神曦和的教导下,平时修炼也会兼顾魂魄,然而即便如此,刚刚失去身体的她,根本无力对抗这些训练有素成百上千的妖物。

此刻的婴勺还没摸清这幻境的路数,她感到自己置身于三百年前那一场恶战中,胸中横流着当初自己在大漠中醒来时的恨意、痛苦和无力,这些情绪严重影响了她此刻对形势的判断。她只知道自己身处幻境,却不知自己是何时踏入的,而这些分明是幻境的东西,竟然如此逼真,几乎让她完完全全回到了当时的情境,那些被淡忘的画面、情感纷至沓来,就连大漠里的飞沙刮在脸上的感受都别无二致。

在这一切迎头击来时,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来到鬼市是为了寻找脱身之路。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幻境呢?

她或许从来未曾离开过四境轮,也从未与长渊重逢,这两日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婴勺腹部剧痛,低下头,沙蛛的腿如三百年前一样刺穿了她的腹部。她红着眼咬着牙斩断了那条毛茸茸的尖腿,猛地将身体里的残肢□□——她本以为会有鲜血泼溅,可除了一些飞散的光点,伤口处什么都没有。

是的,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失去身体了。

在失去爱人、失去族人、失去亲生父亲之后,她变成了一片游魂,来到了这极恶之地,等待着被一切敌人撕碎。

妄婆说她被困在了笼里。

原来这就是她的笼。

婴勺单膝跪在被各种污臭鲜血液体染黑的沙砾上,右手一握,火鞭卷上沙蛛的头,将那老人模样的头颅生生拧下来,滚烫的血液洒了她半张脸,继而鞭子向后一甩,那头颅如皮球似的砸飞了一只想要偷袭她后脖颈的小沙蛛。

只是她身受重伤,做完这些便几乎难以动弹,小沙蛛们从沙砾下钻出来,爬上来她的腿,有沙蛛咬破了她的皮肤,毒液沿着血管麻痹了她的筋骨——这是一场混战,像她这样香气扑鼻的生魂在四境轮中极为罕见,在战场上更是难得,沙蛛们想要拿她当点心。

眼看就要被蛛群拖走,一口大钟忽然从天而降,将她罩在了里面,一杵敲下来,震翻了那些爬在婴勺身上的沙蛛,也差点没把她敲晕过去。

穿着漆黑铠甲的男子从天而降,铜钟一收,架起她离开地面,落在一处沙堡顶端,沙蛛们一时挤不上来。

男子刚一把她放下,便布了个结界,回首严肃地道:“你这生魂好不要命,为何闯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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