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的花轿开始向下驰去,在夜风拂起红盖头的边缘时,婴勺瞥见了城外的土地庙。
城外无人,荒山野岭还覆着前一日下的大雪,白色的,一片片地反射着月光。土地庙在一片空地上,四周环绕着光秃秃的树丛,庙顶燃着凡人看不见的鬼火,红色的跳跃着,在密密的丛林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的喜庆。
该不是被什么野路子的修道之人弄了个冥婚吧。
若是里头真有个男鬼——被束缚的婴勺在心里露出个皮笑肉不笑——她能让他从下辈子开始做女人。
轿子落在了地面上。
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风静止了。
婴勺安静地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连风声都没有,显得铃铛声格外清晰。
轿帘从外被掀开,两只半人高的小鬼一前一后钻进来,一左一右地抬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出花轿。
绣花鞋踩在尚未化尽雪的地面上,吱嘎吱嘎轻响。
新娘的红盖头遮住了眼,婴勺眼前只有一片红,隐隐约约能辨认庙宇的轮廓,还有脚下映在雪地上的朦胧烛光。
她感到有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控制她的手脚,一举一动都不听自己的使唤。若放在平时,这种不入流的傀儡术根本近不了她的身,眼下却被这些尚未修成形的小鬼操控,婴勺没觉得丢脸,她只在心里骂娘。
荒山野岭的土地庙前,点着阴间嫁娶的鬼灯,土地灵引路,新娘子顺从地弯腰走出花轿。
土地灵年纪很大了,揣着铃铛飘在最前面,过门槛的时候往婴勺头上甩了几滴水——婴勺辨认出那是冥河水,若饮下,可引渡生灵前往灵界,若附体,则用以辨别灵物的恶念。
这个毫无恶意的举动让婴勺有些费解。
难道对方的目的果真只是为了随便找了个鬼魂成亲?她虽然见过很多千奇百怪的术法,却到底也没作为鬼和别人成过阴亲,这到底是个什么流程她也不清楚。
但问题的关键是,她不是鬼,她本人乃是个活生生的生魂,本不该被招来。
婴勺此时想要掐死那躲在幕后做法的术士,若是被她找出来,回头和诸宁打声招呼,在轮回台上记一笔,让那没眼力劲儿的下辈子做太监。
然而她只能在心中愤愤,腿还是自行抬起来,带着她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她直觉庙里有人。
两侧的小鬼带着她向前走。庙里没有风,这整片山岭似乎都没有风,没有鸟鸣,没有野兽的动静,仿佛一切都在静止。婴勺垂着眼,瞥着扶着她的小鬼,那飘忽的脚步中似乎传达出某种很不自然的畏惧。
婴勺感受不到庙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无法判断等待她的到底是人是鬼,她只能从那浑身上下充满友善气息的土地灵身上勉强预测,下一刻迎接她的大约不会是一只折断她脖颈的手。
破庙的地面很陈旧,婴勺看见自己每走一步在陈年的灰尘和枯叶上留下脚印——虽然此时的仪式处处透露出阴亲嫁娶的痕迹,可这场所客观上实在看不出是为了结亲而准备的。
除了那道困住她行动的结界,这一切都显得过于随意了。
土地灵的铃声停住。
牵着婴勺的小鬼也停住。
婴勺停住。
有脚步声落在地面,她微微屏住了呼吸。
红盖头下,她看见一双黑色的鞋停在了自己的身边,白色的衣摆落下来,侧对着自己站着。
即便婴勺看不见那人的脸,也能感觉到对方正在打量自己。
这不是人,也不是鬼。
婴勺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世,难道还能有其他什么东西想要结阴亲吗?
土地灵嘴里咿咿呀呀念着令人头晕的咒语,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婴勺勉强辨认出“百年好合”“天长地久”等词汇,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得想办法溜,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根红线缠上了自己右手的尾指,另一端显然连上了另一个人。
婴勺挣动了一下,预料之中没能挣开结界,自己的腰却自动弯下去——娘的,这鬼娶亲的流程还挺正式,居然要拜堂。
立在她身侧的人很配合,跟着一起拜了三拜。婴勺转不过脸去,铆足了力气用余光使劲往旁边看。透过红盖头能看见个相当不具体的轮廓,从那人弯腰的幅度来看,这个礼行得相当敷衍。
婴勺觉得自己很吃亏。
紧接着听见那口齿不清的土地灵喊:“送入洞房——”
这算是婴勺从上了花轿起,完整听懂的唯一一句话。
婴勺:“……”
操,找死。
她很想开口骂旁边这人,既然这么不情不愿的,脑子有坑才来搞这么一出阴亲,然而她此时连自己的嘴皮子都控制不了,两名小鬼已经撒开了她的手,身侧那人脚步一动,尾指的红线便牵着她跟上……去洞房。
这破庙里还真他娘的有一个年久失修的房间。
土地灵尽心尽力地将房间四处贴上了“囍”字,点上了红蜡烛。
婴勺坐在床边,通过红盖头,朦朦胧胧地看见了烛光。
尾指上的红线似能随意伸长缩短,那牵着她进洞房的人没一起坐上床,而是背对着她站在桌边。
那人的脚后跟从婴勺红盖头下的视野中消失,她竖起耳朵,仔细地辨认脚步声。
房中忽然就没了动静。
别说脚步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婴勺坐直了身子,随即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束缚消失了。
她一把抓下红盖头,冲向窗边。
窗外同样布有结界,但那只是为隔绝外界干扰之用,婴勺一抬手,大红“囍”字随着那破落窗户被打开而撕成两半,同时结界应声而散。
雪地里的风声顿时掠入房屋。
婴勺感到后方有气息迅速逼近。
她眉头一凛,刚一腾身,一道紫色的光线就缠上了她的脚踝,阻滞她的行动后,几乎是立刻缠上她的腰。
婴勺还手,没能将那线割断,被拽得往回趔趄两步。
她憋了一路的火气堆在了舌尖,眼看就要爆发,恰逢一低头,看见了缠住自己的那道法术。
或许是她的停顿过于不显眼,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就连婴勺都觉得自己过于冷静了。
她松开了牙关,那些差点迸出来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的糙话随着灌入室内的冷风,一起埋进了雪地里,无影无踪。
窗户倏地关上,“嘭”地一声,将风雪隔在了外面。
继而她听见一声轻笑——
“呵,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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