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鬼也不吃的。”

婴勺敷衍地点点头。

沉玉于是放弃给自家大君正名,换了个话题:“婴勺君对这些凡人很熟悉,是位有故事的仙君。”

婴勺:“你想听我讲故事?”

“若是婴勺君愿意讲,我自然是想听的。但恐怕你并不愿意。”沉玉一笑,“婴勺君长着一张不轻易向人吐露心声的脸。”

筷子在饭粒里慢慢地戳了两下,婴勺低下头扒干净碗底:“脸是这凡人自己长的,跟我可没干系。”

沉玉问道:“婴勺君不喜欢这张脸?”

婴勺把碗扔在一边,掀起眼皮:“我为何要喜欢?”

沉玉并未在意她语气中没由来的不友好,一笑:“若是不喜欢,换一个便是。”

婴勺抱着双臂看他:“你怎么不换?”

沉玉道:“我先前向友人传讯时用了这凡身的头发,若临时改换,怕他们找不到我。”

婴勺:“我觉得这张脸好看。”

沉玉道:“难道不是因为被困住了?”

婴勺:“原来沉玉君听见了,听见了还问。看来不是耳背,是脑残。”

沉玉笑了笑:“先前没在意,现下回想你说的那句‘出不来’,才反应过来意思。”他上下看了看婴勺这具身体,“倒是有趣。”

婴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你要是能帮我弄出来,我还你一半魂魄。”

沉玉抹了抹被灰扑上的脸,道:“这条件甚是诱人。待我友人寻来,我自尽力帮你。”

婴勺整理着地上的干草,闻言回头瞥他一眼:“难道不是届时取我狗命?”

沉玉温和地道:“婴勺君说笑了。”

语气毫无诚意。

婴勺懒得理他,窝在干草垫子上闭目养神。

沉玉比婴勺更累,这会儿感受到了困倦,新奇又顺从地响应了身体的反应,就地睡着了。

婴勺靠着墙,掀开一边眼皮,扫了沉玉一眼。

这人虽是个鬼,睡姿倒规矩得很,躺平了双手交叠在腹上,双腿分开不过肩宽,比天族那些讲究礼数的老八股们还整肃。

曾经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睡的。

只是那人有一阵子不知怎么的改了习惯,总有一只手放在身侧,要么搂着她,要么盖在她的手背上。

再后来,他就不见了。

这时,牢房里脚步声响起。

婴勺睁开眼。

“你要的——”狱卒的话刚出口,懒散的声调一收,如同被刀闸断。

他的视线只在正前方停留了一瞬,一瞬后却惊觉背后毛孔张开又紧缩。

狱卒舔了一下嘴,方才正撞上的那一副眼神仿佛烙在了他的眼珠子里,怎么都甩不掉。他壮着胆子再抬头,那囚犯的眼神已然平平无奇。

狱卒咽了一下口水,怀疑自己方才撞了邪,安慰着自己忘掉那双杀人刀似的眼睛,莫名地不敢再与那牢房中的人对视。他从胸口掏出镜子,往里面一扔,快速丢下一句“拿去”,就飞快地搓着胳膊走了。

婴勺揉了下眼睛。

她差点睡着了。

婴勺浑然不知自己无意中恐吓了无辜的狱卒,一边纳闷怎么那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边挪过去捡起了铜镜。

那人扔得忒不讲究,镜面都蹭花了。

她举起那巴掌大的铜镜。

然后看见了那张久违的意料之中的脸。

婴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自觉地扯起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继而僵住。

明明是她自己的魂魄,不过就是用了张脸,做出这个神态时,居然和印象里的那人一模一样。

她脑中闪回当年在洛檀洲时的快活日子。那时她刚和妖界公主流琴打完一架,惨胜,带着流血的脑瓜子,变回原身窝在雪槠树上和白笙吹牛皮,师父把她从树上捉下来,一巴掌将药糊在了她的脑门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流琴如何?”师父抱着她的时候还是很温柔。

婴勺抱着自己受伤的尾巴:“十年后再打一场,我把她的蛇胆薅出来。”

当时她自然是在吹牛,毕竟那流琴比她长了两千多年的修为,只是祖传家训,有外人在场时,须得顽强地保住自己的面子。

师父是个绝世大美人,低着头对她一笑。婴勺以为那是对着自己笑的,骨头都酥了,谁知道师父转头就对那在场的外人说:“长渊,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如今就算变成兽形,这皮笑肉不笑的劲儿都有八分像你。你赔我好端端的徒弟来。”

长渊放下茶,拨开廊下低垂的紫藤花,踏着氤氲的洛檀洲灵气走过来:“她便是不学我,也不是个好端端的模样。何况,”他坐到雪槠树下,捡起一颗圆滚滚光灿灿的叶子,上下一抛,弯了一侧嘴角,眼风闲闲地瞥过来,“像我,不好么?”

那时候婴勺觉得长渊那人渣是在使劲勾引她师父,于是伸长了爪子使劲挡住长渊的视线,不让他看师父的美貌,谁料到师父打了个喷嚏,把她抛给了那人渣:“你这毛掉得厉害,去什刹海养养吧。我这段日子没空,长渊带着你,你要听话。”

被抛弃的婴勺和人渣大眼瞪小眼,悲愤之下,一爪子薅破了人渣的嘴唇。

此时婴勺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那张脸,心里陡然生出与当时一样的怨气,将铜镜一甩。铜镜翻了个跟头,磕坏了脆弱的边角,可怜兮兮地趴在了干巴巴的地面上。

隔壁的沉玉被这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婴勺袖子一挥,他重新睡死过去。

婴勺看了眼牢狱上方高高的小窗户,魔气和微弱的光纠缠着渗透进来,沉重得不像是个凡界。

处处透着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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