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里安安静静的,于是就显得电视的声音特别大了:“本市昨日发生重大持枪绑架案……”
邵景行半死不活地摊在病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电视。新闻上讲的其实比较简单,只说有人在某幼儿园绑架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因为某见义勇为市民自愿交换人质先被救下,其余两个以及该热心市民,在警察的努力下也全部获救,但歹徒尚未全部伏法,后续报道将继续跟进云云。
是的,见义勇为,这就是新闻对邵景行的定位。要说这还真不是邵景行自己吹的,主要是恒耀老总的那个儿子说的。
要说现在的小孩子也真是聪明得很,一个五岁的孩子,还生着病呢,却把邵景行跟歹徒的对话都听在了耳朵里,还一五一十转述了。这么一来,邵景行虽然是意外被绑上车的,但要是没有他不惧歹徒威胁,自己暴露身份,也换不下这个孩子来。
当时小孩子吃了歹徒提供的食物上吐下泻,要是没有及时送医院说不定就会脱水并导致严重后果。毕竟这么点儿的孩子,腹泻致死都是有可能的。如此一来,邵景行可不就等于救人一命么?更不用说,警察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个歹徒都跑了,而三个人质却都好手好脚地活着——你说是两个三四岁的孩子打跑了歹徒?呵呵。你信吗?反正我是信了。
当然,这报道里没提被绑架的是恒耀老总的儿子,也没提热心市民的身份,甚至没说绑架的两个歹徒其实一个都没抓到,更没提那辆别克车是怎么诡异地翻倒在平平的路面上,以及别的无法解释的事——比如说,两个孩子是怎么忽然间就病倒,而且医院还查不出原因的。
不过,这也拦不住有些特别灵通的人早就在网络上散布消息了。被绑架的三个孩子连同一位“热心市民”的身份都已经有了“猜测”,当然,是非常准确的猜测。
于是这就导致邵景行的手机不停地响,一条条来自狐朋狗友的语音消息塞满了他的信箱。
“景少厉害啊,去舍己为人啦,佩服佩服!现在咋样,受伤没?”
“景少不玩自杀,玩救人啦?一人单挑两个歹徒,身手过人啊!”
“这下你叔叔可高兴了吧?”
邵景行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也觉得他二叔该高兴了。其实消息能在网络上散播得这么快这么准确,说不准就有他二叔的默许甚至推动呢。毕竟这是多好的正面宣传啊:别人家的儿子只会在网上炫富坑爹,他这可是给爹长脸呢,多么难得啊!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邵景行才这么想着,病房门就被推开了,他二叔邵仲言沉着脸走了进来,然后有人在外头轻轻把门关上了。
邵景行很稀奇地看了他二叔一眼。奇怪了,这么好的消息,他二叔现在不是应该笑着夸他吗?怎么这脸还拉这么长,跟厨房里的黄瓜有一拼。
“你好点了吗?”虽然是在关心,但邵仲言的语气却硬梆梆的,显然心情不好,在尽量压抑着怒气。
“挺好的。”邵景行不像那两个孩子,他只是倒霉地在别克车翻滚的时候被甩出去,然后摔到后脑勺晕了过去。现在虽然脑袋上还带着个大包,但医生已经给他做了检查,确认并没有颅内损伤,顶多有点儿轻度脑震荡,观察两天没啥不良反应就可以出院了。
邵仲言在病床边上坐下来,沉着脸看邵景行:“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又在闹什么!”
邵景行莫名其妙:“我闹什么了?不是说了,那两个人突然别停了我的车,然后硬把我拉上车的吗?有一个歹徒受了伤,他们要找个人开车,我倒霉撞上了而已。”
“谁说这件事了!”邵仲言恼怒地提高了声音,“我说你转让股份的事!”他是刚刚才发现那两份文件的。碧城的股份是多大的价值,邵景行就这么三钱不值两钱地转让出去不说,还把转来的资金都捐了去建什么助学基金!他这么一搞,邵家的资产就等于全没了!
“原来是为这事啊……”邵景行只觉得没意思。他还当邵仲言是关心他呢,原来是关心他的钱,“做慈善呗。”
“你有病吗!”邵仲言简直要按捺不住怒火了。这事儿实在太大,否则他也不会迫不及待地跑到医院来骂人。要知道碧城发达的时候他才刚刚踏入仕途,所以就算他的对手也没法硬把邵家的资产扯到他以权谋私上来。
对手抓不到他的小辫子,而他却能适当地运用这些资金,这得是多大的好处?现在可好了,邵景行大笔一挥都捐出去建了基金。当然,这事绝对是能轰动一时,甚至可以说在他将要往上升的这个时候是极好的造势,可是从长久来说可不是件好事,更不用说邵景行那文件签的,以后这基金运作邵家都插不上手。
这个侄子脑袋是木头做的吗?邵仲言真是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继承到自己的哪怕一点儿智商。因为上头忽然死了个重要人物,于是一级升一级地空出了个合适的位置,这次的升迁有八成的把握,根本用不着他拼出全部家产来造势。难道他以为只要升上去就一劳永逸,从此高枕无忧了吗?这种竭泽而渔的事,真是邵家人能干得出来的?
邵景行看着邵仲言怒气冲冲的脸,忽然打断了他的教训:“我不是为了你升迁。”
要是以前,邵景行是不敢这样打断邵仲言的话的。毕竟这些年身居高位,邵仲言也颇养出了几分威严。而且自邵伯言去世之后,他就是邵家的家长,邵景行是被他管教惯了的,就算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他也不大敢在邵仲言面前表现出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都敢自杀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呢?于是他张嘴就打断了邵仲言,而且这么干了之后,他还觉得轻松了一点,仿佛有什么一直压在头上的东西被搬开了似的。
这举动完全在邵仲言意料之外,以至于他怔了一下才不敢相信地说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为了你。”邵景行又重复了一遍。他先是因为邵仲言脸上陡然浮起的怒气而习惯性地缩了缩,但随即就觉得无所谓了:“我就是觉得,这是邵伯言的钱。”
“当然是你爸的钱——”邵仲言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从政的敏感让他突然捕捉到了邵景行话里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邵景行看着他:“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邵伯言的钱,其实本来也不应该留给我。”花天酒地这么些年,已经是白赚的了。
邵仲言难得地竟然也有些心虚起来,咳嗽了一声才说:“你,你知道了?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
“好些年了。”邵景行回忆了一下,“大概初中的时候吧。”然后他就再也打不起精神做事了,不管是读书还是别的什么。
“这也不是……”邵仲言伸出手来似乎想拍他一下,中途又收回去了,“你知道了,怎么一直都没说……”
“怎么说?”邵景行还是看着他,“跟谁说?跟我爸说,还是跟我妈说,或者跟你说?”告诉所有的人,他知道自己原来是二叔的儿子?一家子里,弟弟给哥哥戴了绿帽子?
这话要说出来,邵伯言要崩溃,邵仲言的前途也别要了,至于他妈妈,更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了,一个家马上就要完蛋,还要被别人看笑话。
邵仲言沉默片刻,有些艰难地说:“其实这事……你爸爸——大哥他,他其实不能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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