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尘一直没回答她,直到他们爬上一座高处的山岭,他低头看小女孩的情况,发现她已经满脸泪水,脸庞冻得通红。

她边哭,边固执地回望向收容所的方向。

小孩的生命和情绪都太过脆弱多变,是他应付不了的东西。

郁飞尘在心里叹了口气,单膝半跪在雪地上,和崽子平视,用袖子把她脸上冰凉的眼泪擦掉。

除去被吓坏了的昨晚外,她是个很乖的女孩,此时低下头,带着哭腔小声说:“我不想分开。”

郁飞尘看着她,良久。他神情看起来一片空白,实际上是在思考安慰的说辞。

“你有自己该去的地方,注定和很多东西分开。”最终,他说。

话音落下,女孩的眼睛彻底被悲伤占满,安慰起了反作用。

沉默是金,他该牢记。

象征性地摸了摸女孩的头,他站起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从山岭高处往下看,收容所一览无余。

他也看见了安菲。

身着黑色军服与披风的长官,静静站在焚尸塔前的空地上。高高矗立的焚尸塔一半是水泥的灰白色,一半是被火烧过的漆黑。

安菲在注视它。风扬起残灰,也吹起他黑色的披风下摆,几只乌鸦停在了焚尸塔顶端。

不知为何,这情景在颓败中带有圣洁。一如昨夜,烈火焚烧了罪孽。

最后看了他一眼,郁飞尘收回目光,抱起女孩往南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就像他刚才对她说的,一个人在一生中,终究会习惯分离。

无数个世界里来去,最初的时候,他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值得留恋的东西,但到最后,只有乐园和创生之塔才是永恒的存在。

把收容所内发生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他按想好的路线前进,即使带着一个孩子,他赶路的速度也没变慢多少。

五天之后,他们抵达了萨沙。

——之所以迟迟没有回去,当然是因为这里还有一只丧尸活着。它死了,副本就会结束,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那道声音落下,洁白的光芒忽然笼罩视野。

世界虚化,然后重新凝固。

不远处有人在交谈,喧嚷的人声撞进了郁飞尘耳中。

“从外面回来了?这次顺利吗?”

——“差点团灭。神明在上,那鬼地方简直是世界尽头。”

“很少有人见过世界尽头的景象。”

——“管他是不是呢,总之我回来了。还能看见世界中央是什么样,这不就够了。”

一片志得意满的笑声轰然响起,连路边披着猩红斗篷的小丑都吹哨一声,将手中红蓝相间的彩球高高抛向金色的天穹,尖声长笑:“世界的中央——是座塔——”

郁飞尘抬腿向前方走去,打算越过他们欢呼高笑之地,身边却有流星样的光芒猝然划过。片刻后,一个脑袋反光的人影出现,俨然是队长。过一会儿,队友们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也出现在了这里。

“来,给郁哥打个招呼。”队长招呼他们过来。

“创生之塔,”招呼完,队长的语调平静中含有疲惫,像一声轻轻的叹息,“终于回来了。”

一个默契的动作,他们抬头望向前方。

前方——淡金的天空,辉煌色泽向下倾倒,浓白的卷云聚集成巨大的旋涡。漩涡中央连着一座雪白的高塔。

这是一座方尖塔。

它宏伟,庄重,线条并不优美。四条棱向上延伸,逐渐靠近,而后在无穷远处陡然收拢汇聚成尖锐的顶端,锋利得像一柄直刺天空的长剑。

创生之塔,世界的中央。

它太大,也太高,穷尽一个人的目力所及,也无法望见全貌。

塔矗立在一望无际的日落广场,如同矗立在无尽的冰河之上,但最晶莹剔透的冰河也比不上这座广场的地面。

它由来自东大陆的辉冰石铺成,因此又被称作“辉冰石广场”。石头与石头间看不到一丝缝隙,其上倒映着天空、流云,与圣洁的高塔,并在事物的边缘折射出微微的虹彩。据说这些晶莹璀璨的石头在古时曾是旷世奇珍,仅用以点缀国王的陵墓。

空气中浮动着许多只由复杂的符文组成的金光闪烁的圆球,行人经过圆球时,它们会发出活泼的声音。

“你好,买捏脸数据吗?喜欢什么风格?”

“巨树旅馆,今日打折,让您找到回家的感觉。”

“第一次来乐园?需要向导吗?需要翻译球吗?”

“复活日许愿牌,伊斯卡迪拉大神官亲手制作,打折出售,您需要一个,还是两个?”

喧嚣声无处不在,辉冰石广场上人来人往。流星闪烁,有人出现,有人消失。有个捧花的少女往队友之一的怀里塞了把夕阳色泽的花束。

“真好啊,还能回来。”队长感叹,“这次辛苦了,我请你们去日落街喝酒,郁哥,咱们一起吧。”

无人回答。

“……郁哥呢?”

——前方有个修长的黑色背影,郁飞尘正往远处走去。

“郁哥!郁哥!”队长的袖子被拉了一下,他不再观赏巨塔,说:“等等嘛!”

郁飞尘闻言回头。

金色的天际洒下柔和的光线,复又被璀璨的辉冰石地面折射,让他的轮廓显出一刹那的不真实。

“您的脸捏得真帅。”就见队伍里一个银发白袍子的少年往前几步到了他面前,抿唇笑了笑,眉眼弯弯,声音也温雅,说,“您救了我一命,我想谢谢您。”

看着这位少年那张陌生的脸,郁飞尘脑中出现了微微的空白。

看了五秒钟,他才依稀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个叫夏森的队伍成员。

夏森在丧尸世界里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医疗官。那地方血肉横飞,大家都灰头土脸,没时间注意别的,更遑论他人外貌。况且,人们在不同世界里的长相千差万别,即使回到乐园,也可以随意改换外表,他们把这叫做“捏脸”。

似乎是被看的时间过长了,夏森眨了眨眼睛。

有一点微光闪了闪。

于是郁飞尘忽然看到夏森的右眼角下,有一颗暗红的小痣,很奇异的色彩,像凝固了的血。

他有点轻微的脸盲症,分得清美丑,想记住却得花点心思。但他懒得费力,于是认人主要靠发色瞳色和声音,或是一些关键特征,譬如队长的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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