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侯府檐瓦下的灯笼散着明黄的光。

书阁外。

柳织书看着踱步走近眼前的蔡嬷嬷,缓缓道了声招呼:“嬷嬷。”

蔡嬷嬷着一身深绿,发髻簪得牢密,常年板着的面上显露几丝疲态。

“棋碧被退了婚。太后娘娘说是她年纪尚轻,还有的是机会寻觅有缘人。柳织书……”蔡嬷嬷语重心长,“……你可懂这其中的缘由?”

“老身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说教。只是奉命来传达娘娘和圣上的话。”蔡嬷嬷挺了挺胸膛。

夜寒的风拂得裸.露在外的手指有些许僵冷,柳织书捏着书册的手指往袖中缩了缩。

“娘娘给了你两条路。要么给侯爷做妾,乖乖待侯府里,哪都别想去。要么……娘娘给你选了个人,长安西坊刘侍郎的小儿。是个病秧子,大夫说是撑不过今年夏初的,你嫁过去就能提前出府,等再熬死了那个病秧子,你也是个自由身了。”蔡嬷嬷道,“娘娘说了,待你恢复了自由身,后路她会给你安排好,一切都会按两年前娘娘答应你的事来。”

柳织书的唇轻抿了一下,眼底沉光淡下。

蔡嬷嬷道完太后的嘱咐,又开始训:“你是个丫鬟,能让娘娘为你考虑到这个份上,你该知足了!别给着面儿不要脸儿!”

柳织书缓缓开口:“再过两年出府,织书也等得起。至于太后的安排,请嬷嬷转告给娘娘,织书担不起。”

担不起记仇又暴躁的萧侯爷的报复。

蔡嬷嬷像是没想过她会拒绝一样,眼瞪得圆溜,不敢置信地尖酸说道:“柳织书,你还有没有良心?为了侯爷能娶你,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到塞北去送命?要不是你,圣上要不会故意出难题给侯爷!你一个丫鬟,就别老想着蹬鼻子上脸了!以往确实是老身故意刁难了些你,但也是为你好,免得你仗着侯爷重情义骄傲了……皇上同太后是不可能放侯爷去塞北,更不会让侯爷娶了个丫鬟给皇室蒙羞,你别抱着能守活寡,掌控侯府的侥幸。侯爷有个万一,你也别想活了!”

蔡嬷嬷的声音尖利刺耳。

柳织书神色抿下,目光从青石板缓缓转蔡嬷嬷削瘦的面上,无声且漫长:“替奴婢转告娘娘,消了奴籍,织书即刻便会离开长安。”

蔡嬷嬷眼尾的皱纹横起,笑了笑:“你倒是个会算计的女人!果真是没有半点儿良心的白眼狼!”

*

柳织书提这个话,并不是没考虑到后果。

她只不过是忽然打算,提早迎接这个后果而已。

柳织书收拾了些细软,将几件衣裳打包好,装进包袱藏于床底下。

下月初,侯爷便要启程去塞北。

柳织书跟着出府,也偷偷买了份地图。

侯爷近日心情甚佳,除了去武场,多数都待在书阁研究兵书。

柳织书接到蔡嬷嬷给的卖身契时,正好是从求缘寺取回侯爷要的姻缘符的时候。

卖身契上的奴籍红章已被官府的平民印章所盖住。

蔡嬷嬷将契纸甩地上:“官府那娘娘已经派人将手续给办好了,官府里留着你的底,这份你便自己留着做个纪念吧。”

“别忘了,麻溜地早点收拾走人!”

侯府里府灯盏座座亮起。

柳织书手指抚过契纸上的文字,而后执起一角,在烛火上点燃。

火光一点点吞噬着纸张。

如同八年前那场大火,滔天灭地般,仿若要吞噬着整个江南。

那个高瘦的男子死死牵着她的手,眯着眸指向山下燃燃的户所:“你爹娘都在里面,要不是我,你现在也得在里面。”

柳织书没能忘记那个深夜,那个父亲寄予信任的友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山下因着火而嘈杂的街市。

她面上是泪和恐惧。

那个男人喃喃道:“都怪你娘不好,她要是选了我,就不会这样了……”

第二日,柳织书便被他以五两银子卖掉了。

官府以后厨做菜不慎为由,将这起火案归为了厨娘粗心大意。

柳家二十六口,包括厨娘在内,全葬身于那夜火海里。

柳织书比谁都明白,陈娘不会纵火,更不会因粗心使其着了火。

陈娘的女儿小时在后厨点火烧伤了胳膊,从此后,哪怕是娘亲下厨,陈厨娘都会十分小心地照看着。

那个一脸和善的女人,会板着脸责备柳织书偷偷拿柴石点火玩,而后又会捧着两个刚蒸好的白馒头跟在柳织书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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