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沧城外,山雨细密。

隐秘的山洞中,火堆上架着一锅菌菇汤,香气从缝隙中慢慢渗出。

阮千柔蹲在草席旁,小心避过伤口,将躺在草席上的人脸上最后一点污渍擦掉,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看上去年龄不大,约莫十五六岁,面容稚嫩中透着几分雌雄莫辨的俊美。大抵是因为受伤,眉宇间英气不显,多了股弱气。

童瑶走过来瞧了眼,啧了一声:“看不出这小乞丐长着张小白脸啊,可惜破相了。”

一条狰狞的刀痕从耳际划到下颌,宛若一条毒蜈蚣攀附在右脸上,结痂之后更显瘆人。

“童童!”阮千柔无奈唤道。

“就你烂好人!”童瑶嘟囔着,有些不高兴。

她小心避过阮千柔刚包扎好的左手,推着她往锅边走,“行了,我的阮大小姐,你都这样舍己为人了,还怕他死了吗?快来喝汤!”

盖子揭开,酝酿许久的浓香霎时弥漫开来,溢满整个山洞。

童瑶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叹道:“美食在前,还没有那条癞皮狗跟在身边,真是太棒了!”

说着,她又觑了阮千柔一眼,哼唧道:“你要是不把那小乞丐捡回来,就更完美了。”

“童童,人家只是不幸落难,哪里是什么小乞丐?我们遇见了,能帮一点就帮一点。”阮千柔温声回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直接点燃了小炮仗。

童瑶汤勺一放,哒哒哒对准阮千柔开火——

“帮人是你这么帮的吗?你带的药是摆设吗?没事放什么血!真当自己是什么灵丹妙药,还包治百病?!”

被她一番挤兑,阮千柔不怒反笑,心底柔软了几分。

她知道童瑶看那少年不顺眼,就是因为自己执意放血救人。

她笑,童瑶更气:“你还笑?你以为我跟你说笑吗?你还记得你怎么跟我保证的吗?”

阮千柔熟知童瑶的性子,干脆讨饶道:“是,童童,我错了,你……”

她说着,声音一顿。

刚刚,似乎有一声呻|吟传来。

阮千柔霍然起身,脚步略有几分急促,“童童快来,他好像醒了。”

童瑶鼓着脸颊,还是跟她到草席边看了一眼。

草席上躺着的人衣衫破碎,遍布着利器的划痕,血迹融入雨水晕染出大片的红,混杂着尘沙,落魄又狼狈。

万幸的是,他身上只有脸上和腹部两处伤势略重,其他地方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只划破表皮,如今已然愈合。

“香……吃……”眼睛还未睁开,鼻尖耸动着,嘶哑压抑的声音从嗓子眼挤出来。

童瑶都要气笑了:“这怕不是个饿死鬼,闻到汤香就活过来了?”

“童童,你去盛点汤来。”阮千柔蹲下身去检查伤口。

“你想给他吃?忒!在本小姐嘴边夺食是那么容易的吗?”

童瑶更气了,本来就因为这小子没能拾多少菌菇,现在还要分出去?没门!

“童童,菌汤给我,回头补你一顿百药膳可好?”阮千柔头也不回地开了扇窗。

童瑶闻言眼睛一亮,不自觉吸溜了下口水。

阮千柔这扇窗开得太到位了,她没忍住诱惑,“咳,那就一碗,多的没有!”

“便宜你小子了。”童瑶哼了一声,磨磨蹭蹭去盛了碗汤。她端着汤将阮千柔挤到一边,没好气道:“我来喂他。”

阮千柔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手,眼眸微暖。

这点小伤也只有童瑶会在意……

她笑了笑,小心避过少年腹部的伤口,将人扶起半靠在石壁上,抬手接过童瑶手上的汤,难得揶揄一句:“童大小姐哪是伺候人的命?还是我来吧。”

童瑶气咻咻的,心里却欢喜。

阮千柔越长大越正经,都少了几分生气,也只有玩笑时才有点少时的样子。

汤才出锅,还有些烫,阮千柔吹了几口,菌汤天然的鲜香瞬间弥散开来。

“吃、吃……”耳边破碎的呓语更急切了几分。

宴安歌脑中一片空白,只觉一股素雅的竹露清香萦绕在身边,让她从残存的愤怒、惊惧中平静下来。

某一刻,那股清香染上了另一股馋人的浓郁香气,不断诱惑着她去追寻。

在心里的渴望达到顶点时,宴安歌掀开重若千钧的眼皮,视线恍惚一瞬后,终于看到诱惑她的东西——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和端着汤的女子。

阮千柔正试着温度,就听童瑶惊喜地喊道:“他醒了!”

她转头看过去,对上一双乌黑剔透的眸子,怯生生的,有股孩童般的懵懂纯澈。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阮千柔探问道。

却见她目光挪到自己端着的碗上,定定看着,透着几分呆滞与傻气。

阮千柔不由好笑,之前昏迷时,还嚷着要吃,现下吃食摆在眼前,又不吱声。

“来,先喝点汤。”阮千柔将汤碗凑到她嘴边,看着她喉间那一道深重的淤紫,有些不忍,“你喉骨伤了,慢点喝。”

草席旁扔了个花纹繁复的银项圈,小孩子辟邪带的那种,与少年有些不搭。但确实是阮千柔从他脖子上取下来的,已经严重扭曲变形,那道淤痕正来源于此。

喉间咽食的疼痛比不上食物的强烈吸引,直到一碗汤见了底,宴安歌才呆呆停止了动作,思绪缓缓运转。

可脑中依旧一片空白,只舌尖的味道让她不假思索挤出一个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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