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过完了。”雷克萨领主说道,“我们明天去往杜布罗夫尼克,最好后天能面见麦克兰德尔。”

“遵命。”学士鞠躬行礼,侍卫队长站到一边让他通过,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队长?”雷克萨领主的声音十分微弱。

侍卫队长握着长斧走向前去,岑木在他手掌中感觉就像女人的肌肤般光滑,他走到轮椅跟前,斧柄往地上一跺,但雷克萨领主眼中只有那些孩子。“你有没有兄弟姐妹,队长?”他问,“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呢?”

“都有,”队长说道,“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我最小。”最最不受欢迎,这意味着又一张嗷嗷待哺的嘴,又一个吃得太多的男孩,而衣服很快便穿不下。

“我最大。”雷克萨领主说道,“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当年我的兄弟姐妹相继死于襁褓之后,我放弃了想要兄弟的念头,还有其他死去的儿时同伴,感觉就好像他们在这池子里玩耍时,我已经长大成人,今天我仍然坐在此处,他们却不在了。”

对此,队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只是个侍卫队长,即使这么多年之后,对于这片土地及土地上的天神来说,他仍然是个陌生人,效忠。服从。守护。十六岁时他立下誓言,就在他跟战斧相伴的那一天,单纯的誓言,单纯的人,没有人训练他如何去安慰悲伤的领主。

正当他琢磨着该怎么说时,又一只橙子“啪”的一声砸落下来,落地的地方离领主不到几米地方,他听到声音怔了怔,仿佛被砸疼了似的。“够了,”他长叹一声,“够了。让我一个人待着,队长,让我再多看孩子们玩几个钟头。”

太阳落下,空气变得凉爽,孩子们到室内用晚餐去了,雷克萨领主依然留在橙树下,面朝平静的水池和远方的大海,仆人带给他一碗紫橄榄,还有淡面包、奶酪,豆酱,他吃了一点,又喝了一杯甜腻浓烈的果酒,他喜爱这种酒,喝完之后,他又满上一杯。有时候,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分,他会在轮椅中沉沉睡去,只有到了那时,侍卫队长才将他推下月光照耀的廊坊,经过一排雕纹的梁柱,穿越优雅的拱门,来到一间靠海的屋子,里面有一张铺着清爽的麻布被单的大床......

侍卫队长的卧室跟雷克萨领主的相邻,他坐在窄床上,从角落里找出磨石和油布,开始动手干活,保持长斧的锋利,给他烫上烙印那天,他始终如一。

他一边磨斧子,一边想到了山上的上城与河边的下城,他仍然记得某个地方洪钟的鸣声,低沉的轰鸣震得他每根骨头都颤抖,声音高傲雄壮,有些时候却又如同清脆的笑语。

黎明来得太快,马厩外面,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雪松轿身,红丝悬帘,侍卫队长从驻扎在流水花园的三十名长矛兵中挑选了二十人随行护送,其余的留下来守卫离宫和孩子,这些孩子很多是贵族和富商的子女。

上路时已过正午,雷克萨领主乘着马车,学士骑驴,其余人步行,五个长矛兵走在前面,五个走在后面,两侧又各有五个。

去往杜布罗夫尼克的半路上,小姐拦住了他们。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今天的她骑着一匹金黄色的战马,马鬃犹如精致的白丝绸,骑于马上,她身穿闪闪发光的淡紫色袍服,乳白与黄铜色相间的丝制大斗篷随着每一缕风飘荡,她看起来仿佛即将腾空飞起,十几个骑马的长矛兵跟在她身后,圆盾在阳光下闪烁。

雷克萨领主已将帘幕卷起,以便享受海上吹来的轻风,小姐来到他身边,并让那匹漂亮的金色母马放慢速度,与马车的步伐保持一致。

“运气真好。”她朗声道,仿佛她是凑巧遇见雷克萨领主的,“我们可以同行前往杜布罗夫尼克吗?”侍卫队长走在马车另一侧,在小姐的对面,但他可以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

“我很意外,你会出现,也很乐意。”雷克萨领主回答,然而在侍卫队长耳中,他似乎并不乐意。

“疼痛和悲伤是糟糕的旅伴。”侍卫队长知道,每一块鹅卵石都会如针刺一般扎痛他肿胀的关节。

“疼痛我帮不上忙。”她说,“但我父亲不需要悲伤,力量更合他口味,与我同行会更力量。”

“看来你已经彻底忍耐不住了。”雷克萨领主确认她的女儿是一刻也不愿等待,“我是去见御前首相麦克兰德尔,不是罗尼希恩国王。”

“都一样,现在杜布罗夫尼克王宫由御前首相管着,代替年幼的国王行使权力,在我看来并没有差别。”小姐说,“而且,我已经彻底没有等待的耐心了!”

雷克萨领主哼了一声,是因为关节的疼痛还是因为女儿的话,侍卫队长说不上来。“或许如此。”

“或许?我说那是肯定的。”

“一定要我现在宣战?”

小姐笑道:“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其实你都知道对吧?只是我让他提前发生了而已。”

“随你怎么讲,到时候面见御前首相麦克兰德尔的时候一定不能表现出心急,心急就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如果我们把雷克萨家族最优秀的壮士派去杜布罗夫尼克,派出克里斯领地的战场,我希望我们能取得荣耀,而不不希望他们只是送回来一袋尸骨。”

“我不怀疑这点。”

“你也不应怀疑,如果御前首相麦克兰德尔同意,我将把最重要的军队都托付于你!”雷克萨领主向后倚在枕垫上,闭起双眼,队长知道他没睡,他很痛苦,有那么一会儿,他考虑把学士叫到马车跟前,但雷克萨领主需要的话,自己会叫的。

午后的阴影长而晦暗,太阳跟雷克萨领主肿胀的关节一样又红又大,他们在东方隐约看见了塔楼,首先是纤细的长矛塔,顶端有一根铁刺,接着是坚固的太阳塔,它有金色拱顶,最后是暗色的沙堡,它仿佛是一艘被冲到岸上变作石头的大帆船。

仅仅几千米的道路将雷克萨家族领地与周围领地分开,然而它们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领主的驻地,孩子们赤裸身子于阳光下嬉戏,铺有地砖的庭院中有音乐弹奏,空气中满是柠檬与血橙的浓郁气息,在城内,弥漫着灰尘、汗水和烟雾,夜晚也有喋喋不休的喧嚣,花园由淡红色大理石筑成,城则建自棕褐色泥土和稻草,古老要塞矗立在一个沙石小半岛的最东端,三面环海,而在西面,在城巨大城墙的阴影里,土砖店铺和无窗陋屋附着在城下,犹如藤壶附着于船壳,其中许多有自己的围墙,但供人居住的小破屋基本都往城墙靠,城不过算是小镇,他们去那里歇息.....

当长矛塔进入视线后,雷克萨立即合上马车的悬帘,但平民突然出现不依不饶地向他叫嚣,他们已经被煽动起激昂的情绪,侍卫队长不安地想,他们穿过肮脏的外城,进入第二道门。门内的风,夹带着沥青、盐水和烂海藻的味道,每走一步人群都变得更加稠密。

“雷克萨领主让路!”侍卫队长一边大喝,一边用长柄斧的斧柄槌打砖地,“给雷克萨领主让路!”

“雷克萨领主已经摔死了!”一个妇人在他身后厉声尖叫,“他已经不是我们的雷克萨领主了!”

“拿起长矛!”一个男子在石台上怒吼。

“雷克萨!”某个贵族喊道,“拿起长矛啊!你们的力量呢?”

侍卫队长放弃了寻找发言者的努力,被煽动的人实在太多了,而其中三分之一的都在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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