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楼船帮以旗下船只亟需检修为由,暂停了手头所有船运生意。消息传回城中,粮价应声暴涨。
斗米一贯,满城哗然!
无数百姓齐齐涌去州府门外,在漫天风雪中跪求官府出手平抑粮价,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是紧闭不开的府衙大门。
“畜牲!”门缝后的公孙飞鸿狠狠啐了一口。做了半辈子武营侦骑,他见过太过类似事情,心知门外这些人里就没有几个是穷苦百姓,反而大多都是粮商们找来帮忙做戏,企图逼官府赶紧开仓放粮的市井泼皮。
眼下灾情确已无法避免,可燎州官仓存粮有限,轻易不能动用,否则只要官府敢放,粮商们就敢收,有多少收多少,绝不会让市面上多出一粒。至于给百姓挨家挨户分发,公孙飞鸿深知这只是某些读书人的想当然,且不论官府的人手根本不够,即便人手充足,将本就不多的粮食散去民间,也远不如集中调配更能有效应对灾情。再说世人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人心惶惶之下,只要官仓大门一开,神仙也再难关上。
设立粥棚才是眼下最理智稳妥的做法。
虽然官府命人熬煮的稀粥比米汤也强不了多少,却总能让那些已经家无余粮的百姓勉强吊住性命。唯一可虑的是,除却城中这八万余户在籍丁口,城外也有大量灾民聚集,就官仓里的那点存粮,又能支撑多久?
“夏继瑶是不是早就算到这一天了?”白马笑眯眯地问着田知棠。
“好像她在夏末秋初那会儿就已经知道燎州今冬可能会闹雪灾。”田知棠并不理会对方那满是讥诮的表情,只看着窗外回道。因为连日大雪,如今的青龙坊入眼皆白如在云中,使得深处其间的白云斋当真有种名副其实的意思,田知棠却欣赏不来。
“只是‘可能闹灾’,她就敢赌这么大?”
“很大么?”田知棠兀自摇头,“粮食这东西永远不愁卖,何况她大笔收购的时候正是秋粮刚下来那会儿,就算没有这场雪灾,她也稳赚不亏。”
“其实她根本没必要挣这囤积居奇的丧良心钱。”
“的确没有。”
“所以她是想逼孟弘文合作?”
听到白马这个问题,田知棠多少有些意外地瞥了对方一眼。
“如此说来,楼船帮突然停运这事也是你们梧桐院搞的鬼了?”白马继续追问。
田知棠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可你说梧桐院早在秋末之时就已开始囤粮,我相信夏继瑶手下一定有那擅观天象的高人,但她终归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怎会提前知道元宝街这事?难道这也是你们梧桐院的手笔?”
“算是意外收获吧。”田知棠笑了笑,“所以她才一反常态,答应插手这等江湖纷争。”
“唉——百姓何辜?”白马长叹口气,不等田知棠回应又冷笑着骂道:“你别跟我说什么‘大局为重’!夏继瑶确实要比严不锐好,这一点我承认,但这绝不是她拿百姓当筹码的理由!我一直觉得‘大局为重’这四个字是天底下最扯淡的鬼话!大局?谁的大局?就因为你们这些人口中的‘大局’,百姓们就活该去死!你们自己怎么不去死?”
“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的话,到了该为大局而死的时候,我可以死。”田知棠脸上微笑依旧,语气虽然平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壁州田家的历代祖先曾经都是这样做的,父亲和兄长当年也是这样做的,如今轮到他了。
这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的志。
长生本非道,鲲鹏誓断之!
“你——”白马闻言一怔,深深看了田知棠良久,“或许我不该问,但我真的很好奇,你要做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跟夏继瑶——或者严家——又有什么关系?”
“总之是很重要的事。”田知棠随口搪塞一句,然后岔开话题问道:“你知不知道眼下城外已经聚集了多少灾民?”
“听说昨日又来了几千,算算差不多快有两万了。若非一个个实在饿得厉害,只怕早就拆了城门强行往里闯了。要说孟弘文也是个狠人,昨日见城外灾民越来越多,他在命人加设粥棚的同时又从县里抽调了二百弓刀手前去维持秩序,还亲自下令严禁灾民靠近城门,谁敢抗令,就地格杀。”
“他是对的。”田知棠暗暗叹了口气,“官府还没做好接纳灾民的准备,草率放人进城只会让整座州城陷入混乱,对接下来的灾情应对有百害而无一利。”
“好在官仓多少还有那么些存粮,只要官府尽快做好布置,再从粮商手里挤些粮食出来,问题应该不大。”
“没这么简单。”田知棠摇头道,“你忘了夏继瑶才是燎州最大的粮商,除非她肯做表率,否则孟弘文就别想打任何一家粮商的主意,不然别人只需一句‘你们怎么不找梧桐院’,就能让孟弘文无话可说。”
“这么说,孟弘文非低头不可了?”
“倒也未必。”田知棠笑了笑,重又望向窗外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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