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两万石。”陆双堂小声回道。

“常平仓和义仓又有多少?”严不锐又问。

“此为官府机密,不过属下设法打听过,目前约有五万石上下。”陆双堂的声音又小了几分。

“咱们手里呢?”严不锐再问。

“家里做的是布帛和生药买卖,未曾涉足粮食,所以——不太多。”陆双堂偷偷抹了把额前冷汗。

“究竟多少!”

“拢——拢共不到五——五——五千石……”

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陷入静止,只有严不锐心中的无形怒火在疯狂燃烧。

“我若不曾记错,夏继瑶的几位西席之中曾有一人是前任朝廷太史令?”良久,严不锐打破沉默,缓缓问道。

“回小侯爷话,正是庆安许氏的许泓许老太公。”宋金虎接口回道。

“庆安许氏家学渊源,精研天象历数,凡风云气候之变、日月星辰之异,许氏所占,无有不中!自前朝起,许氏门中翘楚就是朝廷太史令的不二人选。祖父当年征伐列国时,为使大军能得天时之便,常与太史局往来,曾多次奏请朝廷敕令其派员随军,也因此与许氏结下深厚交情。”严不锐自嘲一笑,继续说道:“祖父原本想让许公做我先生,可惜我那时少不更事,只觉得天象历数这东西没什么好学的,竟然拒绝了。”

话音落下,书房里又是一阵死寂。

“夏继瑶啊夏继瑶,原来你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算到今日!好长远的布局!好高明的手笔!不愧是我严不锐的表姐!也罢,孟弘文是你的了!”严不锐忽又放声大笑,猛地反手一扫,桌上笔墨纸砚大多落去地上,发出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声响。

“还请小侯爷暂歇雷霆之怒,勿要气坏身子。依属下之见,如今城中粮价虽较秋日贵了不少,却也没到民怨沸腾的地步,况且眼下距离开春只剩个把月的时间,想来官仓存粮应当——”宋金虎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

“屁话!”严不锐厉声喝断,见说话之人是宋金虎,这才深深呼吸几次,强自平复一番心情,随即才道:“此前粮价涨幅不大,并非粮商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官府手里有粮,他们是在等,等百姓家中余粮耗尽!咱们餐餐有肉,米面这些吃不吃都无所谓,百姓的肚子里头却没几两油水,全靠口粮顶着。就眼下这天气,寻常人家一旦断了炊,都不用等到饿死,就已活活冻死。一个月,足够死很多人了。”

“那——要不让双堂去和那些粮商谈谈?不管价钱多少,咱们先买到手里再说。”宋金虎试着又问。

“只怕是徒劳之举。”严不锐还未开口,陆双堂已苦笑摇头,“金虎兄有所不知,这做生意固然要讲情面,也要看是多大的生意。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就眼下这等时节,粮食可比金银值钱,谁会放着唾手可得的金山银山不要,乖乖让利给咱们?难道你还想让我陆胖子动手去抢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宋金虎急道。

“不等了。”严不锐忽然轻叹口气,看着宋金虎道:“金虎,你的人可以动手了。”

“这——可是小侯爷,劫囚的案子,州府至今按兵不动,陈记的案子也还在重审之中,咱们若是操之过急,会不会太明显了?”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咱们将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夏继瑶。”严不锐摆手说道,“既然咱们之前棋差一着,没有料到她早有所谋,如今只能事急从权,强行推动案情进展,好让形势压过她的谋算。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小侯爷话,属下早已布置妥当,只等官府顺藤摸瓜。”宋金虎回道。

“嗯,找人把瓜送去官府手里吧。送的时候机灵点儿。”

“小侯爷放心,属下明白!”

“小满——”严不锐看向温小满。

“属下在!”

“你那边如何?”

“弓满弦张,只待发之。”

“玉英你呢?”严不锐又问聂玉英。

“小侯爷放心,那几位早就被奴奴捏住了命根子。奴奴只需勾勾手指,就能让他们变成您手下最听话的狗。”聂玉英语带双关媚笑连连,令人心神摇荡。

“好好做你的事。这些手段对本侯没用。”严不锐眉头微皱,聂玉英顿时香肩剧颤,赶忙垂首肃立,转眼就从荡妇变成作了良家。

“另外——”严不锐伸手拿起书桌上仅剩的一只毛笔,立刻有两名侍女近前,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满地狼藉,又将那张画了一半的扇面重新铺回他的面前,“明晚八方居还是去个人。”严不锐说着话,在扇面美人的鬓角轻轻添了一笔,“挑眼力好的去。我要看看那个田知棠的表现。”

“您这是想要?”宋金虎好奇问了一句。

“有人告诉我,说此人自从进城之后,时不时就会独自于城中四处闲逛。”严不锐继续边画边说,“若他只是闲逛,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他走过的路线绝对不会重复,并且每一步的距离似乎也完全相同。你们觉得他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是——”具有行伍背景的宋金虎率先反应过来。

“短短一月不到,他就用双脚将城里的大半街巷仔细丈量了一遍。如果他当初不是得仇老生亲自作保才进的梧桐院,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玄方人派来的奸细了。”严不锐换了支笔,蘸过朱砂又在扇面美人的眉心细细点出一朵精巧之极的钿花。

“难道他并非真心投靠梧桐院,而是另有图谋?”

“谁知道?”严不锐拿起仍未画好的扇面美人兀自端详一番,随即微微皱眉,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并不满意,却又展颜笑道:“画人画皮难画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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