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昭德坊门外与白马草草作别之后,返回住处的田知棠几乎一夜没睡,心里想的全是陈记失火背后究竟藏着何种玄机。
这把火当然是岐山院派人放的,此事毋庸置疑,正因如此,田知棠当日才会计上心来,以极其隐晦的措辞提醒夏继瑶何不利用其身为女子的天然优势,在这件事情上好好做文章,然而白马今夜所言让田知棠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
既然那批涉案弓弩与陈记毫不相干,岐山院为何要放这把火?如此举动岂非引火烧身?
田知棠绝不相信这是白马判断有误。
虽然彼此只是初识,但田知棠十分了解仇老生的为人秉性,能入对方法眼之人无不是一时之选,那么白马又怎会在涉案禁兵这条劫囚案的关键线索上信口雌黄?
田知棠也不认为这是严不锐行事草率。
严家的小侯爷虽有“纨绔”之名,可“纨绔”从来不等于“白痴”。事实上能够成为“纨绔”的家伙就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只是没把头脑用来干正事而已。至于说严不锐空有嫡孙身份却不得不与自家表姐争夺继承权,而且始终无法占据上风,这依旧不能证明他的无能,反而恰恰证明了他的出色。
能与猛兽做对手的只可能是猛兽,不可能是猫狗猪羊。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田知棠最终还是决定求见夏继瑶。他要否定自己给出的建言,哪怕因此受到怪罪。
小心无大错。
之前他向夏继瑶献计,是因不知陈记与涉案弓弩无关,如今既已察觉事有蹊跷,在没有弄清楚严不锐的真实用意之前,他不想像个赌徒一般去赌自己的计策是否还能效奏效。
翌日清晨,田知棠早早便赶到垂花门外,却发现赵秋寒比他来得更早,那皱眉沉吟的模样不知有何心事。不等他上前见礼,赵秋寒已收起思绪,快步迎了过来,张口便是质问。
“知棠兄,你当日在湖心亭中究竟都对小姐说了什么?”
“敢问秋寒兄何有此问?”见对方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田知棠心下难免有些抵触,于是皱眉反问道。
“唉——知棠兄啊知棠兄——”赵秋寒并不解释,只是摇头叹道:“恕小弟直言,你那条计是好计,却未免失于草率啊!”
“哦?愿闻其详。”田知棠暗自冷笑,心说对方刚才果然是明知故问,可话已至此,他也的确很想听听对方的看法。
“你可知韩三喜死了?”
“岐山院?”田知棠对此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韩三喜一定会死,这本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哪怕岐山院不动手,夏继瑶也会派人代劳,以便进一步加深岐山院在禁兵一事上的嫌疑。
“就在他昨日离开州府衙门之后。”赵秋寒点了点头,不等田知棠开口又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竟是因为与岐山院的马夫发生争执,被后者‘错手’杀死于闹市街头!”
“竟有此事?”田知棠闻言愕然。
“所以小弟才说知棠兄那天太过草率了。如果陈记之事还能用‘事起突然,难免行事不密’来解释,那么韩三喜的死呢?唉——”赵秋寒再次叹了口气。
“怎会如此?”田知棠皱眉沉吟道。
“若小弟未曾猜错,知棠兄应是想借禁兵一事引发朝廷猜疑,从而换孟大人全力支持小姐吧?”赵秋寒却不回答,反而问起田知棠那天在湖心亭中给夏继瑶出的计策。
“这——不错。”田知棠略作迟疑,终是颔首承认。正如赵秋寒所言,田知棠当初打的的确就是这个主意,所以他才会用那句“您是女子”提醒夏继瑶抓住机会。
在他之前的设想中,无论那批涉案禁兵是否与陈记有关,只要梧桐院能借此事将陈记往日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强行推上台面,届时朝廷——或者应该说是当今天子——很可能会一改往日姿态,转而介入严家继承权之争。
在任何一位帝王眼中,有些事都是臣子绝对不可触碰的禁忌。于燎州虎踞多年的严家本就有拥兵自重之嫌,如今严不锐这棵严家独苗竟又涉嫌私造禁兵,你让天子怎么想?换作天下承平皇权独彰之时,天子必会以此为由对严家狠下重手,可如今时局纷乱,天子不能仅凭猜疑就同严荣撕破脸皮,那么最明智的选择莫过于暗中支持夏继瑶,毕竟与野心勃勃的严不锐相比,身为女子的夏继瑶根本没有造反可能。
正因从田知棠的隐晦提醒中听懂了他的借刀杀人之计,原本还在气头上的夏继瑶才会迅速转怒为喜,并在得知燎县将陈记失火定性为意外后立刻派田知棠去找韩三喜,以免试图明哲保身的燎县知县李得章在误打误撞之下坏了梧桐院的算计。
谁知韩三喜前脚才往州府递了状纸,后脚就死在岐山院的马夫手里。
按说这对夏继瑶而言无疑是件好事,严不锐此举几乎是主动坐实了岐山院私造禁兵的嫌疑。问题是严不锐做的太过明显。对于严家小侯爷这等聪明人来说,如此低级的错误,犯一次或许是千虑一失,连犯两次,那就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可严不锐为何要这样做?
“知棠兄可曾想过,万一有人将计就计呢?”赵秋寒用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回答了田知棠心中的疑问。
“你是说——”田知棠心中猛地一跳,蓦然看向对方,嘴里喃喃道:“假戏真做?”
“若事情真教小弟不幸言中——”赵秋寒话未说完,便已苦笑摇头。
田知棠心下愈发忐忑,连连暗骂自己或许真是自作聪明了。
就在二人双双陷入沉默之际,垂花门内忽然响起绿琴那肆无忌惮的笑声。
“哟?你们俩在那儿嘀咕什么呢?两个大男人凑那么近,脸都快贴上了,也不怕惹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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