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长孙并再愚钝,此时也掂量得出重睦厉害,万分不情愿地就此闭了嘴。
待纪棣携鸷鹰团抵达,重睦立刻胁墨娜下令,重新编整库孙王宫守卫军反客为主:“王妃想必不舍渊梯兵士血染他乡,不若先请他们返程。”她立于主殿高阶之上,五官容貌于火光映衬下更显冷冽:“也好叫他们告知段将军,此地情形再无回天之力,不必浪费宝贵精力。”
所有盘算一夕之间化为虚有,墨娜满面难掩不甘,终究无可奈何。
等到第二日午后长孙义在大周援军守护之下进入图鹿城时,昨夜腥风血雨仿佛不曾发生般,险恶阴损一扫而空,恢复往日平静。
疾步行至重睦面前,长孙义毫不在意她身侧灰头土脸的墨娜母子二人,只忧心库孙王身体:“我父王如何。”
从未经历如此场面的重睦一时哑然,张了张口还未出声,眼底倏地泛起温热,有些不忍。
还是顾衍替她答道:“汗王已逝,殿下节哀。”
挺拔双肩蓦地失力垂下,长孙义登时定在原地进退不得,嘴角不自觉抽搐两下,竟是笑出了声。
“畜生!”
墨娜王妃佯怒挣扎起身,难以置信般对长孙义斥道:“你父王尸骨未寒,你为着谋夺王位居然这般畅快失笑!简直猪狗不如!丧心病狂!”
众人闻声,皆冷眼看向墨娜。长孙义更是早于旁人反应,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墨娜身侧,扬手落下两个耳光。
“本世子从不打女人。”
长孙义显是用尽全身气力,连手指尖都在不住发抖。
他咽下口中愤恨,放缓心绪:“但你残害我父,密谋夺取我库孙王权,死不足惜。”
墨娜虽被打得耳边嗡鸣之声持续不断,却还是强撑冷笑道:“荒唐,我在你父王年俞半百时嫁与库孙,所求不过两邦和平相交。”
她仰头与长孙义对视,眼中逼仄越发阴狠:“分明是你父王对我渊梯背信弃义在先,如今还要怪我们反击不成?!”
“匹娄鹤那老贼率五千骑兵压境,”长孙义闻言,只觉可笑至极:“若我父王不娶,便要我图鹿城伏尸万里,血流成河。”
他停顿半秒,不愿再继续与墨娜纠缠于此:“你渊梯所求‘和平相交’,这天下有谁愿意消受,本世子必定拱手相送。”
话毕只转身面对重睦与顾衍,郑重谢过二人昨夜力挽颓势之恩:“在下先去看过父王,再与二位细谈。”
甚至来不及等待回应,他已匆忙往库孙王寝宫飞奔而去,嘈杂殿内忽然之间,再次陷入死寂。
重睦垂眸,只听见一阵极力压制的闷哼从中传来,接着便是“咚咚”三下撞击地面之声。
她侧首避开双耳,目光恰好扫过顾衍因为紧捏双拳而显出经络的手背。
下意识伸手裹住,掰开五指,彼此相扣。
顾衍甚少提及家中父母之事,但重睦记得他父亲叛逃绞刑那年,他已三岁有余,多少记得些往事。更何况他不似寻常人等,自幼早慧,原该记忆更深刻些。
三口之家一息支离破碎,虽尚有寡母存世,在改嫁后也与他再无关联。
而今长孙义父母俱丧,与他也算同病相怜,有所感怀再正常不过。
更不必提在前任王妃过世后的十数年间,长孙义与库孙王二人相依为命,此间父子情深,着实令人动容。
突逢噩耗,任谁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重睦微微施力捏捏他的手,见他似有所感与她相视,眼角轻颤,努力弯起笑意:“顾卿勿伤,都过去了。”
她似在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
死者已矣,生者却不能留在原地。否则世间万物成长衰亡,亦会失序混乱。
从小到大,她与镇元帝并不亲近,以至于舅舅在她心底比起父亲还要更重要些。
行军许多年,重睦也常常怨怼,如果能早生几年与舅舅和穆朽并肩而战,今日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
殊不知若非在意之人身死,她甚至根本不会离开那座四方宫城。早早嫁人,相夫教子,不过又是另一番选择而已。
直到彻彻底底死过一次,她才终于绕出这条死胡同看个明白。
红尘一遭,无人避得开遗憾二字。
可偏生又是这堪堪二字,聊添三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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