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北州以兴庆城至浮禺山西北麓大半陷落,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直到重睦一战成名,重新占领赫轮城以北大半城镇,方才使兴北州再复昔年平静祥和。
那时候她总在心底暗自计算,穆朽若能活到今日,该有多大年岁。
算着算着,他便已至而立。
大周与渊梯草原征战不断,无论宫内贵胄还是民间百姓,津津乐道者从永康帝时代群将闪耀到封觉与段宪刑,再到如今的巾帼女将,早不知更迭换代了多少次。
悄然无声间,已很少再有人提及年仅十七岁便身死关外,为国捐躯的风遁将军穆朽。
缓缓松开早已在剑柄之上落下指印的五指,重睦只平静缓声道:“段权灏有其父遗风,想必不好相与。”
她将思绪从那些尘封记忆之间抽脱而出,凝心定神:“但段将军当年亦是败给我抚北营,如今再战,并无可惧。”
程况与封知桓闻言皆点头附和道:“大将军所言甚是。”
独顾衍陷入漫长沉默,墨色双眸波澜不惊,让人看不透他所思所想。
封知桓没好气扫了他一眼,冷声逼他表态:“驸马爷觉得如何。”
顾衍抬眸,略一颔首:“下官认为,大将军所言有理,然敌方实力未测,亦不可掉以轻心。”
上一世他是到明年年底才被贬回乡,只是搜遍全部回忆,都未能找到任何段权灏此人于此时出现在此地的蛛丝马迹。
他就像笔直树杈之上不经意间冒出的分支,生命力远超原本枝干,极其顽强。
渊梯草原同出一脉,哪怕渊梯更为尚武,库孙也不至落后至此,否则又怎会形成今日三足鼎立之场面。
而段权灏不过初次交锋便将长孙义一千精兵杀得措手不及,实力不容小觑。
“嗤。”
封知桓闻言不屑轻哼,毫不客气翻起白眼:“杞人忧天。”
顾衍并未应答,程况面上却早早堆出和事佬笑意:“昨夜大家忙碌一宿,眼下还是各自沐浴休憩罢。武居,走了。”
直到封知桓被他拉着走远,都还能听见抱怨:“你怎么总跟顾广益沆瀣一气,尽帮着他——”
重睦不自觉弯弯唇角,依旧不掩惨白面色,随即侧首看向顾衍,下了逐客令:“顾卿也早些休息。”
她说着已然开始解去斗篷和甲胄,将衣服挂上木架时掉落两次后才由顾衍帮忙稳住,明显心不在焉。
顾衍见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未发一言行礼告辞。
从主帐中行至后方士卒营帐,方一掀起毡毯,原本还正聊得热火朝天的诸多兵士顿时噤声。
与他并床的郝旅正嘿嘿笑着露出口白牙,大咧咧迎上前来:“驸马爷回来了,兄弟们正准备先睡一觉再去午膳,您也快去冲个澡睡吧。”
顾衍微笑,谢过郝旅正递来的干肉饼放在床边:“我拿了换洗衣物便去。”
直到毡毯再次落下,才听得里间怒骂:“没点子眼力见,叫驸马爷知道大将军和穆将军那些旧事,对咱们大将军有什么好处!闭嘴!睡觉!”
“穆将军人都死了,咱们说一说也没啥嘛。”
吵嚷声不绝如缕,各自都觉得自个儿有理:“驸马爷成日对着封将军那般挑衅都能忍,可见是个宽厚的,哪能为这些事儿与大将军计较。”
“粗蠢。”
郝旅正又是一阵敲打:“正因着人都死了,那定然在大将军心中最为不容亵渎。你们用那猪脑子好好想想,活人怎么跟死人比。”
顾衍顿住脚步,攥着衣物的右手渐渐将手中之物捏紧,几乎变形。
半晌才似是自嘲般摇了摇头,抬步离开,往热水处去。
再次回到帐内时诸位兵士都已胡乱睡做一团,鼾声此起彼伏,顾衍卧于榻间许久难眠,索性起身拿过枕边干肉饼囫囵下肚,感到饱腹后起身离开。
因着昨夜大战一宿未眠,现下营中除却奔走医治伤员的军医外,俱是疲累不堪卧床休憩,往来途中难得空无一人。
行至射箭场站定,顾衍执弓并列五箭,同时连发,居然破天荒失手两次。
俯身再次取箭时,耳边倏地飞过三支利箭,有人从身后发出大笑:“心有旁骛,不似驸马作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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