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你画的不好不行,但偏偏这么说最让人难堪。

他没刻意压着声音,有些学生朝这边看过来。

简一言就像在课堂上被老师揪出来回答问题的学生,磕巴了:“就你、你留的课堂作业啊。”

主题叫什么“善良”。

恭律:“如果可以起名字,你会给你的作品起什么?”

简一言:“或许可以叫……叫它希望的田野?”

余尧:“噗!”

简一言眉头一拧,眼神凶神恶煞地瞪了过去。

余尧朝她做鬼脸,吐舌头。

恭律将俩人互动看在眼里,想将她的脑袋掰回来,命令她只可以看着自己,但忍住了。他往前走半步挡在他们中间,对她说:“你下课得留堂,其他人可以回去。”

留堂。

多么陌生的字眼。

余尧临走时,幸灾乐祸地朝她挤眉弄眼,走出门口迎面撞上一堵肉墙,是他叔来了。

余尧收敛笑意,绝不承认自己从小就怕他,还被他倒挂丁勾提起来揍过屁股,往事让人觉得丢脸又生气,但都不能说,尊敬地点了个头打招呼,背上画板跑了。

恭律睨了眼被男孩踩脏的皮鞋表面,眉头皱了皱,走进画室。

她正在玩手机。

把作品拍照片发到网上,标题还了恭律。

于是各路号称“懂者”的网友开始对她进行嘲笑和打击。

简一言好生气啊:“我画得明明不错嘛!”

恭律眼底添多两分笑意,在窗边点了根烟:“嗯,是小学生水彩画的水平,的确不错。”

简一言:“你别抽。”

火苗已经点燃了烟头,恭律闻言顿了下,看她偏过头,眉头跟着微微皱起,于是他深吸一口烟,把地上的一瓶水拎起来拧开瓶盖,将烟塞进去,发出“滋”地一声。

“走,”他说,“带你去吃饭。”

“不是留堂吗?”她满脸狐疑。

“笨蛋么?说给学生听的。”恭律笑着顺了顺她的马尾:“你不会觉得自己是学生吧?”

不。

我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学生。

但我在你这是什么呢?

就餐地点是一家日料厅,据他自己所说,是日本一位挺有名望的画家推荐他过来的。不过推荐恐怕不然,估计是两人将有合作,而且他应该处于甲乙合同中的乙方,否则也不会卖对方面子过来。

包间。

恭律罗列着桌上食物,发现她表情一言难尽:“吃过日料么?”

简一言当然吃过,点了点头。

恭律淡笑:“那怎么一副这些东西能吃吗这种表情?”

简一言当然不可能和他说,或许是心理问题,现在看着刺身海参什么的,就有种反胃的感觉。

她夹了块海鲜寿司:“我在想这么多东西咱们能吃完吗?”

寿司入嘴,海鲜带腥,简一言顿时感觉胃中翻腾,丢下筷子连滚带爬地扑到垃圾桶前。

连番动作狼狈又突然,恭律拿着水杯和纸巾快速来到她旁边,挽住她的胳膊,言语不解:“这可不是看见美食胃口大开的前兆。”

简一言漱了口,脑子里有点嗡嗡作响,拿了纸巾擦嘴,喘着气缓和了一会儿又好多了。

她笑了笑说:“不骗你了,我没吃过这个,也不想吃。”

那晚简一言心情不佳,回去的路上无精打采地望着车窗外。

夜景阑珊,在她的脸上照出斑驳光影。恭律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她身处奈何桥头,迎风而站的画面,熟悉又遥远。

自从双重人格出现以来,他总会有奇奇怪怪的回忆。

比如他将红鞭送给一个女人。

比如他走进石洞,是那女人的住所。

他曾想,是不是双重人格让他有了上辈子的记忆。但他却记不住记忆里女人的容貌。

只知道女人有腰痛的毛病。

而那天夜里,在她睡着后,恭律起床去了画室,他将晚上回来脑海里的画面画了下来。

途中他感觉自己有点口渴,怕吵醒她就没有回休息室喝水,而是去了恒温室摘了个青苹果。

那是一棵生长得并不算茂密的果树,约有一米四的高,树上只有七个苹果,三个红的四个青的。

红的不甜却苦,但青的很甜。

这些苹果不管他怎么吃,每到三个月乞丐恭出来之后,苹果又会重新再长满了七个。

依旧是三红四青。

果树不会枯萎,当然也不需要浇水,他原本以为自己买回来的不过是一盆普普通通的绿植。

发生在他身上以及周边的事都诡异极了。

这是他放弃寻找心理医生治疗双重人格的原因。

回到画室,他关上门才发现画室多了个人,竟然是她过来了,就站在那幅未完成的画作旁。

简一言转身看着他,红色的光亮里,她眸色平静,手指轻扶在画架边缘:“都是你画的?”

本不应该叫任何人知晓这间画室的内容,恭律觉得自己无形间放纵了她,于是自己的把柄又顺理成章被她拿住了:“嗯。”

他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你,”她稳住发颤的嗓音,“怎么知道这些?”

恭律不明白她奇怪的反应,难不成她也有这种情况?

“做梦,也有凭空想象。”他在说实话:“画着画着就完成了。”

简一言咬牙切齿:“说谎。”

画室里每一幅作品,都他妈是阴曹地府。虽然年代久远,她可能模糊很多记忆,但只要看到画,那些她曾经走过的路,做过的事,都能清晰地在脑海里完整浮现。

她砸过一个男鬼,崔府君为此将她打入十八层炼狱。

她又被放出炼狱,无处可归的第一晚,是一个男鬼帮助她,在鬼界的大街上找了家宾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这段记忆的,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精神失常,可能是因为被小鬼报复的时候伤了脑子损坏神经,也可能是被谁故意剥夺了这段记忆。

较前两者,后者更有说服力。

那个男鬼,除了被她砸晕的男鬼还能有谁?除了传说中的阎王爷谁还有剥夺记忆的能耐?

妈的,她真被耍了。

现在她面临的情况很糟糕。第一,如果完成任务,她就要回到阴曹地府见阎王爷,至于投不投胎她已经不做任何打算。第二,如果不完成任务,抗拒画家恭,她将以单亲妈妈的身份继续在这里生活,且结果未定。

不论那一条路,对她来说都不是太友好。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嗯,她怀孕了。

简一言捏着新鲜出炉的孕检报告单坐进了出租车,刚坐进去,微信消息就来了。

恭律:拉黑我了?

之前检查的时候,电话就响了好多遍,只是她当时没心思和他说话,烦躁之下拉进了黑名单。

1yan:有事?

恭律发来省略号:快两点了,还不来上课?

那种烦躁的情绪再次席卷过来,简一言编辑了几个字来来回回地删除,最终敲了一句话,问:你那天留在床头的药片是不是紧急避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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