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李忲贞眉头紧皱,那位老宦臣,早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早在仓庚州天幕处出事时,大妖沢溟发下狠话以后,那老宦臣就溜得比兔子还快,早早逃亡,离开仓庚州了。
然而这位藏拙藏了数年的年轻皇帝,并不觉得自己面临的危机就变小了。
恰恰相反,李忲贞认为,此次妖荒天下对扶摇天下的进攻,是大煊王朝建立以来,生平最凶险的一次危机。
而年轻皇帝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触,是在燕国粉衣候带头成立伐煊联盟,并且向大煊王朝下檄文之时。
那时候,李忲贞只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未免太窝囊了些,从父皇手中接过一座大煊王朝,正值国力鼎盛之际,偏偏有老宦臣架空自己,后宫又有几位妃子,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安插进来,意欲祸乱宫闱的妖女。
好不容易折腾了十几年,眼看着自己就要凭借平“叛”一事,“反客为主”,转而将老宦臣与那几位“有心人”的兵马派到前线去,让他们跟伐煊联盟的兵马相互厮杀,最好是两败俱伤,如此一来真正的兵权才会回到自己手上。
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座妖荒天下又不知折腾个什么劲,非要进攻扶摇。
也不知道那些山上神仙们,到底顶不顶得住,若是顶得住,那他大煊王朝百年基业,至多有所折损,还不至于毁于一旦。
若是那些山上神仙们顶不住
李忲贞有些烦躁,偏偏这时,大煊王朝首席供奉入宫觐见。
他宣那山上仙师进来,问他何事。
首席供奉名为赵元阳,是那大煊王朝境内,一座翠微仙宗的宗主,境界分神境,他说道:“大妖杨花伤势愈合了不少,此刻正率领数十万妖族大军以及数万妖族修士联手攻城。碧海仙宗的陈宗主说了,咱们的护城法阵撑不过今晚。需要陛下早做定夺。”
那位碧海仙宗的陈宗主,名为陈天韵,是一位分神境炼气士,同时还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阵师,早先与那仓庚州第一阵师朝闻朝阵师齐名,两人各自都是仓庚州声名赫赫的大阵师。
有那南天韵,北朝闻的美誉。
可惜那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老阵师朝闻,早已死在了桃花渡夜叉山的魔族进攻之中。
如今的仓庚州,拿得出手的阵师,唯余那位南天韵了。
如果连陈天韵都说阵法不足以支撑过今夜,那么就一定不会出错。
听完这句话,年轻皇帝的心凉了半截。
所谓“定夺”,定的什么夺,难道他会不明白?
李忲贞嘴角抽搐着说道:“仙师这是要朕变成千古罪人啊?”
所谓定夺,无非就是让他下令,将本可以护住整座大煊京城的护城法阵,缩小到只护住大煊皇宫罢了。
如此一来,大煊王朝请来的山上供奉们,以及那些修为精湛的阵师,说不定可以联手阻挡住妖族入侵皇宫。
毕竟在相同灵气支持的情况下,山水法阵护住一城与护住一座皇宫想必起来,自然是护住一座京城的难度更大。
赵元阳沉吟片刻,在心中酝酿了一番措辞,最终仍是说道:“陛下的忧虑,有一定的道理,可道理,终究还是要拿给活人看,说给活人听的。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而非死人。”
这番话,已经说得李忲贞有些动心了,甚至可以忽视掉对方言语中竟敢冒大不韪暗示自己若不缩小法阵,便形同个“死人”这份大不敬。
年轻皇帝,缓缓起身,走出他的金銮殿,望向天空中那些不断砸在护城法阵上的术法、飞箭、妖兽。
天上下起了一场雨。
大地在颤鸣,京城在哭泣。
苦思良久之后,年轻皇帝摆摆手:“撤吧。”
那山水法阵下一刻,便瞬间缩拢于皇宫之中,不再守护京城中的百姓,转而只守护着皇宫。
宫外的人,管你王宫贵胄还是市井小民,在大势倾轧之下,皆化作一滩血水。
妖族入城,结果如何,李忲贞已无力去猜测。
他不敢,也不想。
那位年轻皇帝第一次,像逃似的跑出了金銮殿,往深宫后院中跑去。
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围在皇宫宫墙之上的法阵,进入这里,追赶着他。
可能,是煊京数十万生魂。
碧海仙宗宗主,陈天韵叹息一声,“援军就要到了,可我们撑不过今晚。”
那位翠微仙宗宗主赵元阳摇头道:“援军到与不到,咱们都要死。”
陈天韵微微皱眉,沉思这位赵宗主的言外之意,想明白后,大笑着释然。
他懂了。
是说,就两座天下之间的战争来看。
所谓“援军”,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扶摇的每一个炼气士,都得为了守住扶摇的土地,浴血奋战。否则早死晚死都要死。
而之所以赵元阳敢定论他们必死,则是因为,仓庚州是妖族进攻的主战场,而大煊王朝地界,更是主战场中的主战场。
身处千万妖族大军之中,谁可不死?
或许那李忲贞可以不死。
可他陈天韵不行。
这位碧海仙宗的宗主阵师,收敛笑意,大袖一挥,朗声道:“陈天韵先行一步。”
而后是那碧海仙宗上百位炼气士弟子的异口同声。
“愿随宗主赴死。”
妖族如蚁,涌入煊京。
天子不守国门,退缩于宫门之内。
碧海仙宗肩负起拯救黎明苍生于水火之中的重担,宗主陈天韵,当仁不让,率先一步带领碧海仙宗众弟子御风散落大煊京城各处,杀妖救人。
这一日,继北朝闻死于夜叉山压胜之战后。
南天韵死于守护大煊京城。
碧海仙宗举宗入城,鏖战妖族大军,最终覆灭。
以身殉道,无愧扶摇。
临安城。
书生梁敬没有第一时间跑去仓庚州主战场,而是始终待在梁府,研究压胜通道中的文字。
并非什么贪生怕死,只是梁敬认为,此事非同小可,还需要从根源处寻找问题,解决问题。
压胜通道为何说碎就碎?
是符文的松动,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妖荒天下在扶摇天下,有无内应,如果有,那个内应,或者说“那群内应”,是什么人?
这一切,都需要有人思考。
正如战场之上,不能人人都只顾着埋头往前冲,必须有人要放下刀剑,举起战旗。
也一样有人不能够上阵杀敌,赚取战功,而是只能站在城墙上,敲锣打鼓,为友军提升士气。
有人骑在马上却不可冲锋,只可传令,保持部队阵型。
有人一身武功,却不能陷阵,只能高举盾牌,为友军抵挡飞箭。
一场大战,并非是人人抡起膀子,撕碎衣衫,然后什么也不想就往人群里冲的。
一场大战,是分工明确,各个部落之间,各自为战,却又相互配合,配合越是默契,战争的胜算便越大。
从王到将,从将到兵,命令的传达与下发,命令的执行与反馈,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期间需要经受的考验,需要经过的过程,远超乎常人想象。
好比那与人言语,甲心中所想,与嘴上所说,是两个意思。
可乙耳中所听,与甲口中所说,又是两个意思。
一个人想的说的,都已经是两回事了,被另一人听了去,便出现了第三种意思。
第三种意思再反馈回来,自然与第一种甲心中所想的意思,差了不少意思。
世俗王朝之间的战争,尚且如此复杂,更何况山上仙师加入到这个大战行列中来呢?
更何况,如今是两座天下的事,而非区区几座世俗王朝与藩国之间的“小打小闹”呢?
梁敬在以儒家观复、瓦解两样神通,观测守陵人钟余暂借给他的古籍之后,发现古籍上,早有圣人一语成谶。
书上所写,是那“后有天下,分压四域,其一为妖,其二为魔,其三为冥,其四为邪。”
这不就是扶摇天下此前的状态吗?
梁敬接着尝试分析翻译那位远古圣贤的谶语,发现果真有玄机。
书上又说,“妖魔入侵,玲珑为主,内外策应,山河破碎。”
妖魔入侵,其中那妖荒天下,已经正式对扶摇天下发起战争。
难道负责压胜魔罗天下的那座镇魔塔,也要失守?!
至于后面的玲珑为主,内外策应,跟梁敬猜测的不错。
只是,这个玲珑,难道是指玲珑城?!
那是一个极度神秘的组织,梁敬对他们知之甚少,只知道那个所谓的玲珑城,喜欢培养谋士,搅乱藩属小国与世俗王朝中的朝政,借此影响一国气运。
那么数国气运联合起来,便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一州气运,乃至于
梁敬忽然目瞪口呆,心中有个万分惊骇的想法。
玲珑城要做的,不是影响某一国的气运,而是影响一座扶摇天下的气运。
下一刻,他的身后,凭空浮现一个身形,以长剑抵住梁敬脊后脑勺,俨然一副要让这读书人脑袋开花的意思。
“知道的少,你才能活得好。”
那人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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