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牂牁真正实权,却在当时郡功曹谢暹xiān手中。
护军道:“新朝时,句町入寇牂牁,几乎占领全郡,只剩下郡府且兰等数县孤悬。本就是个烂摊子,当得知新莽灭亡时,牂牁郡守、丞、都尉都跑了,唯独功曹谢暹留下,与四大家族一起主持大局。”
后来的情况就颇为玩味了,这个谢暹自领牂牁太守后,不但接受了公孙述的“传檄而定”,等到刘秀入主江东,拿下荆南时,谢暹又遣使去输诚纳贡,被刘秀封为“义郎侯”。
公孙述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派人来取代谢暹的太守地位,谢暹索性杀了成家的官吏。这时候眼看刘秀兵败当阳,快不行了,谢暹也不当“汉臣”了,直接举起魏国五色旗。
据说岑彭西征时,牂牁的这伙人还大张旗鼓要北上助阵,但最后借口句町王扰边,也没派出几个兵……
直至今日,牂牁依然控制在谢暹与当地四大豪强手中,而阿云,则成了第一支进驻此地的朝廷武装。
与护军聊到这,阿云更加明白出发前,马援从成都给他发来的密令了:
“察牂牁太守谢暹,久在边郡,易滋异心,虽输诚大魏数载,或仍与吴王秀暗通,若其首鼠两端,可立斩之!”
番外3 阿云传下
骠骑大将军的命令杀气腾腾,若牂牁谢氏等大姓首鼠两端,阿云有不必上禀幕府,先下手征灭之权……
尽管天下将定,但万一遇上看不清形势的人呢?阿云甚至已经做好,牂牁郡闭关拒绝大魏王师的准备了!
但当魏军沿着赤水河,抵达牂牁郡北门户鄨县今贵州遵义时,迎接他的却是载歌载舞的夏夷百姓,以及俯首恭候的牂牁大姓。
牂牁太守谢暹对阿云毕恭毕敬,他一来就将印绶奉上,说什么自从新莽末年牂牁郡治崩溃后,自己守边十八年,挣扎于蛮夷之地,无非是为了保境安民,以待明主,如今王师终于抵达,谢某终于能回家告老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谢暹一副合作态度,护军校尉与阿云商量后,决定依然保留其地位。牂牁夏夷杂居,除了郡县编户齐民外,周边还有许多不知敌友的部落夷帅,形势比阿云熟知的陇右、武都更加复杂,若无地头蛇相助,远征军将举步维艰。
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仍是作为奇兵,进攻岭南。
晚秋之际,魏军南下抵达牂牁首府且兰城今贵州旧州古镇,阿云便知道牂牁大姓为何如何乖巧合作了,无他,还是主客实力差距过大。
这且兰城名为郡府,但在阿云看来,其繁荣程度、人口之众,还不如蜀中一个小乡。放目望去,周边皆为群山所包,这些山不像陇右蜀西的巍峨大山,反而颇为小巧,好似陵冢,高不过百步,宽不过数里,但数量却多达数千上万。且兰城,不过是群山包围中的一个“万亩大坝”。
牂牁郡其他地方也差不多,此处地多雨潦,人口不多,缺少牲畜,又无蚕桑,哪怕放在南中地区,也是一个穷郡,远不如隔壁的滇地。
更糟糕的是,自新莽灭亡后,牂牁为句町国所侵,疆土尽弃,谢暹和牂牁四姓控制下的地盘,不过北部区区五个县,平均一家占一县,他们部曲少者数百,多则千余,怎么跟阿云这训练经年的满编师斗?
割据是不可能割据的,牂牁别的不说,连盐巴都要仰仗巴蜀供应,自从与公孙述翻脸后,盐路断绝,连谢暹等人都吃不上,更别说百姓夷民了,且兰城头的守卒夷兵,一个个有气无力,都是乏盐症状。
而此番与魏军同行的还有大量马队,驮着大量盐袋,缓解了牂牁人的用盐之急。
于是便不难理解,大批客军进入牂牁,谢暹为何不恼反喜了。
在且兰的欢迎宴上,谢暹酒酣时,竟对着阿云垂泪道:“过去十余年间,谢某如履薄冰,既怕公孙、刘秀兵甲入牂牁,又怕某天被夷帅造反,响应句町王,来割了谢某头颅,这下好了,王师来了,牂牁的天,便晴了!”
但天非但没晴,反而连下了几天的雨,牂牁这地方真怪啊,明明是“南中暑热之地”,谁知冬天却阴雨连绵,冷得要死。食物也只有稻谷,与成都稻米还不相同,而是难以消化的“糯稻”,已经有不少士兵水土不服生了病。
尽管客军与主人们“其乐融融”,但牂牁毕竟太穷了,阿云只好将部队一分为五,各旅分驻一县就食。
在此期间,阿云还发现,牂牁这些所谓“大姓”,其实不过是中等地主,阀阅之类,根本不存在,家风气派,休说与关中五陵大姓相比,连巴蜀小族都大为不如。
更有甚者,他去谢家做客时,竟见其妻妾中,赫然有几位纹面女子出没。
“此夷妇也。”
谢暹介绍时,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原来牂牁诸姓多是汉武帝以后逐渐迁入,在百多年前也是“客家”。刚开始他们还能仗着朝廷支持,和夷部攻伐争地。但等到汉朝统治衰败,对边郡控制越发虚弱,汉成帝时,还差点弃置牂牁。
既然朝廷靠不住,为了在蛮夷仇视的土地上生存下来,大姓们不得不与夷人和解,甚至联姻。
“夷帅与诸姓互通婚姻者称为‘遑耶’,只要有了遑耶关系,则恩若骨肉,情同手足,相互便不会攻伐了。”
谢暹请阿云勿要见笑,与他说起了庄蹻故事。
“庄蹻入滇称王,变服,从其俗,夷部多而夏民少,只好易风随俗,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阿云恍然,同时发现,自己走的,是一条与牂牁诸姓截然相反的路。
他少时为蜀西氐僮,对儿时部族生活是有记忆的,但时至今日,若阿云自己不点破,谁看得出他是氐人?
在魏军中慢慢上爬期间,阿云有意无意地模仿魏人的说话、习俗,用词、食物,他甚至和陇右大姓联姻,以军功贵勋自居,他的下一代,身上更找不到一丝氐人的痕迹。
阿云在向中原文化靠拢,希望下一代是纯粹的魏人,而牂牁大姓却不得不同夷帅联姻,在他们身上,已经能看到不少夷俗的痕迹了。
阿云不由想:“在这穷乡僻壤,纵然称王,过的日子,却远不如在成都、长安做一个富家翁呢!”
前几年去长安时,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极尽想象的美食甘酿,都是他毕生难忘的经历。阿云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快点打完这场仗,立功封侯,攒下全家一辈子在大都邑里荣华富贵的资本。
然而在牂牁站住脚,依靠谢暹等人,熟悉当地情况后,阿云沮丧地发现,幕府参谋部那群只会盯着地图出谋划策的蠢材参谋,给骠骑大将军出了个什么鬼主意!
交到阿云手中的,是一个看似可行,实则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牂牁江是和岭南郁林郡连通不假,但在它们之间,还横亘着一个天大的麻烦。
“牂牁江上下游,皆是句町国地盘!”
“这益州南中,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西夷之属以什数,滇最大。故而前汉时,只有滇、夜郎被汉朝封王,赐金印,其余句町等国,都只是侯。”
牂牁太守谢暹,给阿云详细捋顺了南中诸国百年间的兴衰。
到了汉昭帝时,滇地发生叛乱,汉朝发兵镇压,但一时难以征平,恰逢滇国南方的句町侯响应诏令,发兵相助,这才荡平叛兵,滇王因暗助叛夷被撤销,句町候斩首虏有功,遂被汉加封为王……
自从滇国覆灭,其地夷为郡县后,句町少了一个对手,势力大增,开始渐渐向北扩张,并与牂牁的夜郎王滋生矛盾,相互攻伐。
原本汉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派人来调停,岂料夜郎王忘了祖先“自大”的教训,竟羞辱汉使,引发了朝廷征讨,句町趁机再次装忠相助,又吃下了夜郎好大一块地盘。
“自此之后,南中再无滇、夜郎制衡,句町遂日益兴旺,牂牁半数县道,已属句町。”
到了王莽执政后,不知老头子是真看出句町不打压不行,还是为了面子,竟撤销句町王号,改封为侯。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句町不服,王莽又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牂牁太守假装谈判,诱杀了句町王。
句町王的弟弟承继位,以血仇名义率部北进,攻陷牂牁且兰城,杀太守,南中的混乱蔓延到隔壁益州郡,一时间三边蛮夷尽反……
之后的事,阿云也颇为熟悉了,王莽是要好面子的人,三次发兵征伐句町:第一次遗平蛮将军将益州犍为士卒数万,仗打了三年,疾疫死者十分之七,巴蜀骚动。
第二次则是派了大将廉丹,发天水、陇西骑士、广汉、巴蜀吏民十万,再派十万人运输粮秣物资。最初也赢了几场小仗,斩首数千,但进至牂牁江后,路途遥远,军粮前后不相及,士卒饥疫三岁余,死者数万,还是输了。
最后一次则是地皇二年公元21年,那时候正好匈奴扰边,第五伦入职魏郡,赤眉、绿林造反,益州也疲敝不堪,大军还没抵达牂牁,就调回中原平叛,无果而终。
这三场仗,虽然句町方面也损失不少,几乎死了整整一代年轻人,却也威望大增,成了南中最大国,地盘扩张到了牂牁江以北,如今起码占了二十个县,有夷兵两万左右。
那位打赢了王莽的句町王承,如今依然在位,而句町国力也如日中天,恐怕不好对付啊。
阿云沉吟许久道:“前年便有使者从蜀地南下,句町王,不是已经接受‘魏句町王’称号了么?”
“但句町王承借口年迈,未曾前往长安朝觐陛下。”谢暹提供了一个消息:“听说承手中,还有一枚‘汉句町王’的金印!”
好家伙,原来首鼠两端的,不是牂牁,而是句町啊!
这下阿云犯难了,对牂牁本地势力,他可以全权处置,但同句町国的战与和……确实不是自己这级别能独断专行的,那起码得是骠骑大将军马援、大行令兼益州刺史冯衍才能权衡,搞不好得皇帝陛下自己做决定。
于是,阿云一面遣人去巴郡江州大营面见马援,向他说明此中情形,一面派亲信出夜郎南下,试探句町王,想向句町国“借道”牂牁江。
按照计划,明年开春,魏朝的平吴之战就将打响,东线耿将军、中路岑将军,各将兵十万渡江,马援也会带兵数万,从江州南下武陵,包抄荆南冯异部,自己这边可不能拖了西军后腿,必须想办法才行!
一个月后,马援那边还没做回应,句町王的使者却先到了。
句町使者皮肤黑褐,穿着黑色的土布,大冬天里依然着短衫桶裙,头上包着黑巾,上端打折,顶开圆孔,戴于头,又插着两支迎风舞动的鲜艳羽翎。
等走得更近时,可见其面上布满黑色纹面,使者倒是彬彬有礼,按照夷俗向阿云将军见礼。
“对句町来说,养育部族的水是神圣的。”
使者讲了句町祖辈相传的故事:句町人的祖先,因到江边捕鱼,触沉水而怀孕,生下十个儿子。这十个兄弟,便分布于牂牁江流域,皆娶以为妻,子孙繁衍,散居溪谷,竹姓的夜郎是大哥,而句町则是二弟。
这与阿云在牂牁听过的夜郎国的竹王创始传说大为不同,也不知道是谁攀附谁。
扯了半天,就一句话:对于句町而言,牂牁江是神,不能让外族的战船士兵玷污。至于土地和水,更是决不敢外借。
阿云还不待发话,一旁郎官出身的护军校尉先不干了,拍案吓唬使者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句町王既然接受大魏印绶,便是魏皇臣属。如今吴寇盘踞东南,王师将行征讨,一路开过去便是了,之所以派人告知句町王,不是借道,而是知会一声,好让汝等早早备好粮秣,以飨王师!”
他的话难懂,还得牂牁人代为翻译,听明白后,句町王的使者道:“句町穷,自己都不够吃,提供不了太多粮食。”
眼看对方竟敢摆出对抗姿态,阿云也板起脸道:“句町王难道不知,大魏足有百八之郡,而句町,尚不能当魏之一郡?我军部曲数万,不日悉至!”
句町王的使者似乎怕了,又作一揖:“请将军息怒,句町王让我带来礼物,要送给魏将。”
礼物放在竹筐里,装了满满一艘船,如今就一筐筐地抬了上来,打开后,却见尽是锈迹斑斑的甲胄、折断的矛戟,以及沾了污泥后,看不清花纹字号的旗帜……
“这是……”
句町使者介绍道:“二十年前,也有一支‘王师’来过句町,人数比魏军多十倍、二十倍,将军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
使者朝北方一指:“活着的人,逃回去了,就是将军来的方向。”
他又往南一指:“而死去的人,就扔在牂牁江北喂狼,他们的甲兵被剥下,兵器铸成了祭神铜鼓,甲大多穿到了句町人身上,剩下的,都在这了!”
使者又是一笑,露出了镶嵌金银的凿齿,不卑不亢地说道:“句町确实很小,但不知道魏与新,谁更大?”
番外4 百川
与句町王的战和,绝非小小偏将、太守能够决断,甚至连骠骑大将军马援,也不敢全权处置。
于是便只能继续上报,马援第一时间将原文送往洛阳,又想起第五伦早先告知的一句话:
“外事不决,可问冯衍!”
所谓“外事”,指的是外交。
武德十三年冬公元37年,冯衍已卸任“假益州刺史”的兼职,但他过去掌管的“大行令”已不复存在。
大行令相当于外交部,负责在天下诸侯、军阀间纵横睥睨,如今诸国尽灭,仅剩的东汉又是敌邦,与魏绝无使者往来。而谍报事宜,则尽归绣衣都尉,一时间,大行令竟无事可做了!
于是第五伦顺应形势,撤销大行令,并入“大鸿胪”,仍由冯衍专任。
“大鸿胪者,掌境外诸国之事,若百蛮夷狄来朝,则礼赞九宾,鸿声胪传之也。”
这职务仍是九卿之一,亦是冯衍的老本行,接受新的任命后,他仍留成都,奉筹建隶属于大鸿胪的“西南夷署”。
原来,第五伦总结秦汉经验,以为中原之外,自古便有东夷北狄南蛮西戎之类,过去都被拢在一起治理,颇为杂乱。实际上,他们相隔万里,言语各异,风俗差别极大,不可一概而论,应该培养专门人才,分而治之,于是大鸿胪下又设六署。
第一曰北狄署,分管匈奴、乌桓、丁零,以及新近出现在幽州边塞的鲜卑之事,各设行令一人,唯独匈奴,安排了足足三人!专门盯着单于庭、左部、右部。
毕竟,匈奴是魏朝最重要的对外关系,上次单于入侵河西、新秦中的进攻被打退,连卢芳都死了,但庞大的匈奴帝国依然稳固,东起辽西,西到呼揭,都是匈奴的势力范围。
镇守并州的吴汉屡屡上书,希望能聚合北边三骑之力,出兵十万,打击匈奴王庭,可一举收复朔方河套。但在小冰期持续的大背景下,第五伦对北方兴趣寥寥,他甚至密令吴汉:“中原未定,未遑外事,予一统天下前,只要匈奴不犯塞,绝不可主动出击!”
匈奴被打疼后,也不敢轻易冒犯,过去几年,双方关系居然在渐渐缓和,匈奴单于甚至希望能与魏和亲,不敢要公主,嫁个宗室也行……
第五伦让冯衍对单于使者极尽敷衍,就是不松口,只和匈奴恢复了边塞互市。单于对此需求颇紧,一口答应。随着塞上关市重开,大鸿胪的密谍,自然能借货殖掩护混入草原。除了分化、贿赂、离间匈奴各部外,他们还有一个目标,那便是抵达极北的丁零国,奉上魏皇的善意。以期他日魏匈战局重开时,丁零能从背后捅匈奴一刀——过去两百年间,丁零配合汉军背刺匈奴没有十次,也有八回。
冯衍亲自主持这一计划,当第一批人从丁零返回时,他颇有成就感:“中原大定,纵横权谋之变再难奏效,与其用于内,倒不如用于外!”
而第二署,负责正西方的东西羌、凉州氐人,河西地区的小月氏。和对匈奴的“外交”不同,这些部族皆已内附,成了魏朝治下一员。
但第五伦对羌人颇为警惕,他不同意马援等人所请“迁羌部于陇右,化生羌为熟羌”的计划,反而加大了在陇右的驻军,又迁了不少关中民户入陇,与在中原关东打击豪强不同。对陇右豪长,第五伦却刻意保留,并维持了其子弟入选五德亲卫的资格。随着天气寒冷的持续,陇右乃至于关中,恐怕将承受一波波羌人东徙的狂潮……
第三署则是西域五十五国,王莽时西域怨叛,与中国遂绝,而匈奴西扩,西域皆役属匈奴。不过右贤王只知敛税重刻,且贪得无厌,从金银、人口到粮食,每年都得上贡,二十年下来,西域诸国撑不住了,近来楼兰、莎车等邦,皆遣使到玉门关,请求内属,希望魏朝能像前汉一样,设置西域都护府。
然而冯衍发现,第五伦对待西域,态度颇为玩味。
十年前,王莽时困守龟兹的西域都护李崇就曾派人回玉门求救,说他们只剩下千余人,常被匈奴及其仆从国围攻。对这支域外孤军,凉州刺史第八矫不忍,上书希望出兵救援,然第五伦却置之不理,还说什么“前朝的都护,何必用我大魏将士的命去救?”竟任其自生自灭,数年前,龟兹陷落,李崇兵败身死。
而面对莎车等国的上贡,第五伦也赐礼物、印绶,但不准其越过敦煌,更别说来长安了。对他们请设西域都护的恳求,第五伦假装听不见,令第八矫礼送出境,同时严守玉门,扬言:“十年内,不得有一兵一卒、一商一贾西出阳关,境外粟特商贾,亦仅限玉门贸易!”
军队不去西域可以理解,前汉时还能屯田的轮台等地,眼下也不知还能种出多少麦子,经营西域的成本大增,天下未定时,确实不宜远拓耗费国力。
但连卖丝绸的商贾也不让出,就过分了罢?
然而第五皇帝认为,哪怕前汉时丝绸之路再繁荣,如今也已衰败,匈奴人就盘在那,随时抢掠过往行商。再者,对城邦小国来说,每年转卖的丝绸确实是大买卖,但一年的贸易量,尚不如长安东市一月所售,跑西域的,有几个中原商贾?还不全是粟特商人!
反正容易得到的西域作物,诸如葡萄苜蓿之类,张骞等人都已经带进来了,这东西文明交流的纽带,断上几十上百年,也无大碍,省得无孔不入的粟特商人,将印刷术、火药等早早西传,往西一路传到罗马,那就不好玩了……
他现在要想尽办法,扼杀,至少要减缓这种技术流动,最好双方碰面时,东西方已有代差。
于是第五伦颁布针对西部的《锁国令:“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本不藉西域、月氏、安息、大秦货物以通有无!”
相较于对西边的冷淡,第五伦待东边就热忱多了,特令冯衍建立了第四个部门:东夷署,其下又分管数国往来。
挹娄,就是古老的肃慎,地处严寒之地,部落散居,臣属于夫余国。夫余国则是东北第一大邦,与辽东接壤,其南方的高句骊国,据说也是夫余别种。第五伦的老师严尤在新莽时一大功绩,便是平了高句骊,斩其王,那王似乎还是高句骊的开国君主,如今高句骊国复强,甚至能和夫余国打得有来有回,虽然遣使来魏入贡,但总不太安分,对乐浪等地多有觊觎……
除了这几国外,还有北沃沮、东沃沮、濊、三韩等,当地特产便是貂皮,随着天气变冷,长安、洛阳的毛皮生意大兴,与东夷诸国的关市日益繁盛,却不见第五伦下达任何禁令。
与之相反,魏皇不但鼓励青州齐地的商贾们多遣商队去东夷探索,还由官府出钱,策动他们派船出海,去东海寻找传说中的“倭国”。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南方蛮夷未被纳入大鸿胪职权了,冯衍近来至成都,便是为了完善“西南夷署”,将滇、昆明、邛都、句町等都囊括其中。
接下来他还要去荆州,筹办“蛮越署”,魏军夺取南方后,必然会与荆南地区的“武陵蛮”,江东的“山越”打交道,未来更将同交州骆越往来……
没想到,西南夷署刚布置完成,行人还没来得及派往各邦,句町就出事了!
句町王不但拒绝魏军借道,甚至故意出示新莽败兵甲胄,向第五皇帝示威!
“句町自大,此乃句町自大啊。”冯衍得知消息后直摇头,寻思着这消息的份量,它送到洛阳后,会掀起怎样的波?
冯衍刚从龙时,还不了解第五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踩了很多坑,但经过十余年“君臣相合”,从以上六署的建立中,冯衍早已明白,皇帝啊,是一位极致的实用主义者。
他冷静而无情,对虚名毫无兴趣,且能忍小辱而谋长远,一步步实行既定计划,不易被外力所扰。
但句町王的回应,对于庞然帝国而言,毕竟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要是王莽在位,必是投袂而起,立遣大军讨伐问罪了。”
第五伦那边会如何反应,冯衍暂且不知,但他听说,这件事很难保密,已在江州传开,那儿西军大众云集,以马援的两个侄儿马严、马敦为主,少壮派的将校们群情激奋,一致希望能扫灭句町……
他们叫嚣说:“反正灭吴之战明年才打,派一支偏师,花上两三个月时间,教教句町,何谓天朝大邦!”
但冯衍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当初王莽也以为,小小句町,王师降临,可瞬间击垮,扬大新国威。然而那场战争却成了陷阱、泥潭,新莽二三十万大军久久不能抽身,益州也被拖垮、糜烂……
少壮派的将校们又自诩魏军有骑兵、火炮,无坚不摧,但这些,在辽远的南中能起到多大用处?冯衍听说,王莽的军队也一度攻克了句町的“国都”,屠城示威,但句町人就躲在丛林里,靠着瘴气、蛇虫、瘟疫助攻,最后赢得了战争。
冯衍暗道:“此时征讨句町,刘秀恐怕会从梦中笑醒,说不准,都不用南遁交州了。”
于是冯衍立刻派遣行人南下牂牁,代表大鸿胪府处置同句町的关系,又草拟了一份奏疏,名为《上书谏伐句町,火速送往洛阳。
若皇帝依然稳如老狗,对句町的羞辱一笑而过,那自己就是支持他的良臣。
若皇帝一时糊涂,动了火气,那这份奏疏,将是浇灭皇帝怒意的凉药!
横竖不亏!
深冬之际,西南夷署已完备,冯衍遂东至江州,准备与南征大军汇合,恰逢此事,第五伦的诏令也抵达马援幕府,果然是勒令西军不得轻启战端,与句町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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